张螭蟠拉着儿御风而驰,一漫出镇,往西南迳行四十里,日暮已抵九华山脚下。虽然山势巃嵸,但两人攀山已惯,身轻如猱,攀藤附葛。山峰一座比一座嵘嵸,一路飒沓之响,一老一小扬长登山,天擦黑了已达半山腰。这九华山旧名九子山,后李唐代大诗人李白此一游,见山有九峰如莲花削成,遂改名为九华山。山腰上依山壁搭有两间茅屋,儿在屋门外早便叫唤:“小翠翠,快开门,我和师傅回啦!小翠翠”屋中却无应声,儿推门迳入,也不见屋中有人。他“咦”的满腹惊疑,又转到隔壁屋中一瞧,屋中是他和师傅睡的地方,也是阒无一人。
儿大屋小屋兜了一转,回到门口,张螭蟠见他神色惊慌,问道:“小丫头不见啦?”儿愁眉苦脸道:“屋里没人,就怕她从山上不慎跌了下去”老人接口道:“说不定呐,给山上野兽叼了去。”儿听了大急,却见师傅绕向屋后而去。屋侧一丈许处,老人挖了一个池子,养荷生莲,夏天可摘黄莲吃,儿见他往池塘走去,忽的想起了甚么,忙三脚两步地跟了上去。
老人喃喃自语:“这妮子不在了,你小子倒可专心练武,也好叫老夫省些心。”儿暗道:“你背后倒似生了眼睛,知道我跟了。”但见荷塘中荷花早谢,塘中只有枯枝烂泥,浮萍水藻之下看不清水底。师徒俩站在塘畔闭口不响,儿心中想起小翠从小就随自己常常潜入塘底消暑,念及趣处,不禁莞尔。
水塘本一平如镜,水波不动,隔了一会儿,儿忽见一处枯枝畔水面上冒出十几个气泡,晃眼之间,气泡越越多,水面翻涌,忽喇一声,一颗的头钻出水面,呼呼张大了口喘气。儿哈哈大笑,乐道:“小翠翠,你个鬼丫头,大冷天躲在水里想吓唬谁呀?”那颗头越浮越高,头一甩,一头长发乌黑,溅起漫天水花,一个脸色红润、眉毛弯弯的少女,昏暗中也难掩丽色,真似出水芙蓉。
少女淋淋漓漓地爬上岸,大失所望,瞪着一对乌黑而光溜溜的大眼睛,嘟起小嘴道:“啊呀,你们怎生晓得我躲这儿呀?真没劲,害得我白白受冻”原她延踵跂颈,望阙已久,早见老少二人上山,想躲起突然吓他们一跳,以解一颐。她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气,抓些浮萍乱草,堆在鼻上。及至听得二人脚步声走近,她捏住鼻子,全身钻入水中,自道藏得天衣无缝,但水底不能透气,她在水下看得见二人竟候着不走,一直熬到忍无可忍,终于西洋镜拆穿,慢慢冒头上。她作茧自缚,不禁粉面含怒,撒娇卖痴。
天色渐渐黑了下,耳听得夜鸟啁啾,山间松风如涛,冷得少女簌簌发抖,牙关轻击。儿与之青梅竹马,情好弥笃,忙脱下身上的袄子,裹住小翠,抱她入屋,搬出炭盆,烧起一大盆火。少女暖了一会儿,寒意方止。儿与之并肩坐在床榻上,左手紧紧捏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到自己热烘烘的左颊之上,柔声唤:“小翠翠。”少女轻轻:“嗯?”儿:“这些日子我不在山上,你想我不想?”少女妙目莹润,回转双臂搂住他脖子,娇声道:“想的,天天想!”儿在她唇上印了一口,赞道:“乖!”
火龙叟忽在屋外喝骂:“他妈的,两个小东西,只顾卿卿我我,当老夫是空屁吗?小翠儿,你吃过饭了吗?”小翠忙答:“爷爷,吃过啦,你们呢?要是没吃我去将冷菜冷饭热一热!”说着挣脱儿的手,站起身,也在儿左颊上波的亲了一口。
老人大声道:“吃过了,早吃了!奶奶的,两个小东西还顾着亲热!儿,你小子给我滚出!”儿很是听话,推门出,却苦着一张圆脸,手捂小腹,咕哝道:“师傅,我赶了一夜山路,有些饿了”老人“呸”了一声,说:“去吧,撑不死你个小鬼头,吃完了就练功!吃饭的时候好好再背一背教过你的经脉行正方位、时刻变化口诀,若背不出,仔细你的屁股要吃笋炒肉!”
吃完了饭,儿乖乖回练功,坐在屋前西侧的卧牛山上,盘坐吐纳。火龙叟的武功与别家不同,起手先练气,掊固内丹,以气御力,才能依式练功,端的艰难。习练的头二十年,若有小成,也尚不足与天下武功一流者相较,只有等到任督二脉贯通,意行气走,内息在诸经脉内畅行无碍,方企粗就。想要达到张螭蟠的功力、摘叶飞花便能伤敌,那就须得三、四十年的苦练,又须处处练得得法顺遂,方有登堂之机会。
儿内息游走二十四周天,渐觉全身软洋洋的,说不出的轻快舒畅,竟不想就此便停,心旷神怡之下,全身血液都暖了起。又过一会儿,他身子轻飘飘的,好似饱饮醴醪纯酿一般。良久良久,意与神会,心神头脑俱是一片空明,儿缓缓睁眼,见师傅也盘膝对面而坐,闭目用功。他见师傅满脸皱纹如刻,却稳凝端严,忽的童心大炽,轻轻直起双腿,想碰碰师傅的胡子。
他才刚跨出小半步,手未及碰到白须,张螭蟠蓦然睁眼,沉喝:“山下有人!”儿忙缩手背转身,吓得心跳怦怦,颤声问:“人在在在哪里?”老人道:“尚远在五里之外,嘿嘿,一共有二十三乘马。”儿侧耳倾听,恍惚也隐隐听到东南方山道上有马蹄之声,但相距甚远,若有若无,难分多寡。儿惊奇地脱口问道:“他们是谁?”
又过一会,月光下见到一列马队从山道下奔上,儿一数,果然不多不少是二十三乘骑客。但见这二十三骑衔尾疾奔,倏乎经过坡道。骑客每人手执一根松明火把,一列人驰,山道上犹如蜿蜒游过一条火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