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有一种蚕,养在九天烟霞中,以风露为食,吐出的蚕丝又轻又软,朱红浅碧,赤金绛紫,轻盈而绚烂。但也因为太过娇贵,极易损坏,最熟练的羽娘也需要七日工夫才能织出一匹。裁制成衣,再需七日。
“姑娘,你再不回来,这大典的吉服都要来不及做了,我和扶鸾都快急死了!”轻尘在一旁小声嘀咕。
三名羽娘将我团团围住,忙碌了一个早上,终于量身完毕。
人都走光了,轻尘还在屋里盘桓,执着拂尘把妆台铜镜从左擦到右,又从右擦到左,磨蹭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姑娘,你是不是与殿下起了什么争执?从回来到现在,你一个字都没说过。昨日殿下从魔界回来,知道你和玄夜魔君走了,也是这样沉郁不言,我们这才晓得夜魔并没有带你去找殿下,扶鸾急得要召集各路天兵去寻你,殿下没让,后来我见归蓝悄悄带了十几名近卫出了宫,谁都没惊动。晚上殿下撤了夜岗,一个人守在你的偏殿……”
轻尘顿住,压低声音道:“姑娘,太子他是一心护着你啊,你同夜魔私自出宫,殿下不问缘由地帮你遮掩,他贵为天族太子,为你这样委曲求全,你万万不要再任性,辜负了殿下对你的一片心啊!”
说到急处,她拉住我的手臂,用力摇了摇。
我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轻尘,我想回云河宫。”
“为何?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何要去云河宫?”
“难道我要从玉宸宫出嫁?”
轻尘恍然:“姑娘说的是,太子要迎娶您,总该有个迎娶之处。不过以您如今的身份,是不是回碧海丹阙更为妥当?”
“不,我想回云河宫。”
“嗯,隔壁的确也是近了点。”轻尘嘀咕着,“那我先去禀过殿下。”
“现在就走。”说着,我起身出门。
“啊?哎,哎姑娘,姑娘!”
扶鸾闻声赶过来,拦在门前,我默默看着她,她犹豫着,终于拱手一礼,称了声将军,让出路来。
我不知师兄是否正在宫中,也不管是否还要收拾什么物事,似乎离开的念头一起,便一刻也无法待下去。
一路无人敢拦。
轻尘很担心,到了云河宫仍不停地念叨,说我们这样不辞而别,万一殿下追来可要怎么交代?
她多虑了,我们根本无须交代。
因为太子没有来。
大婚盛典仍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不时有仙官前来,除了吉服,还要准备凤冠的头饰,商议云霞的布置,拣选酒宴的歌舞与花鸟,以及一应杂事。瑶芳仙姑也来了几次,教我反复记牢大典的诸多规矩,以免在八方宾客面前失仪。
这井然有序的背后透着几分诡异,仙官们事无巨细地与我谈着这场婚礼,却只字不提太子,仿佛即将到来的是我一个人的婚仪。
我与师兄的不和想必已经再也瞒不下去了,可又无人敢妄议,他们便纷纷假装无事。我整日待在云河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处像是一处风眼,任外面多少风波四起,这里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除了筹备婚仪的仙官外,少有人前来拜访,司命和天舒来过几次,都被我托辞婉拒于门外。
师兄从不来看我,渐渐的,连轻尘都在我面前噤若寒蝉,再不提及殿下二字了。
日日登门的只有玄夜。
他每天夜里都会出现在我房中,云河宫中无人是他的对手,连扶鸾都拦不住他,甚至连察觉都不曾察觉。
他每天都来问同一个问题今天要不要跟我走?
我缄默不语。
他既不催,也不多言,只是自斟自饮地坐在一旁喝茶,沉着而冷静,一反之前的焦躁无常。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笃定,笃定我别无选择。
我痛恨他这种笃定,便不理会他,当他不存在一样,径自熄了灯,落了帷帐,和衣而卧,开始只是假寐,后来就真的睡着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谨守先前对着生母许下的诺言,我不愿意,便不再碰我。
一天夜里,这位君上不知从哪拎了一坛酒来,拍开蜡封放在我面前,桂香四溢。
“好不容易才从月宫讨了坛千年陈酿,分给你尝尝。”言毕幻出两只酒盅,置于桌上。不等他倒酒,我已取过酒坛,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大口。
他把酒坛硬从我手中抢了回去,“这可是广寒仙子一朵一朵采摘的上好桂花,加了十几种鲜果,佐以蜂蜜,在老吴那棵桂树下埋了千把年,不是让你这样牛饮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自己却也举坛牛饮起来。
于是便你一口我一口,闷不做声地喝了半个时辰,直到头晕眼花的时候我才觉着有些不对,“这……这坛酒为什么好像喝不完?”
他微微一笑:“取酒的时候我施了个小把戏,把这坛子与广寒宫的酒窖连在一起,要想喝完怕是有些难。”
我扶住发沉的脑袋,压下不断上涌的酒意,默默在想我是已经喝了多少,想也想不清,索性罢了。
“不喝了。”我撑住桌沿想要起身,奈何手脚发软,又跌坐回去。
玄夜扶住我的肘:“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