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天下,还能有比这更畅快的事情?
“夏指挥所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小女子尚有一事,望夏指挥指教。”声音稍显沙哑,语气虽慢,但透着一股不会动摇的坚定,却是施三姐发话了。
“施统领身为旧港宣慰使的后人,若论起来,我同施统领商谈都已经有些不够资格,应该是胡总督亲至才对。指教可谈不上,施统领可有什么吩咐?”
夏正的言语中的善意,施三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淡淡的开口:“旧港宣慰司早已是旧事了,当年旧港覆灭的时候,也没见大明水师救援,我等守至弹尽粮绝,也算是对得起大明给我等封的爵位。不过我想问的,倒是与此事有关。”
她掌心向上朝身后一指,仿佛指向整个南海。
“似我等旧港之人,生在海外长在海外,一在大明没有户籍,二在大明没有家乡,甚至大多都没见过大明的样子。留在当地,土人视我等为明人,若回大明,大明却对我等视为海寇!且问夏指挥一句,我等,果为明人乎?”
“施统领口中说着汉话,身上穿着汉服,身上还有着大明的爵位,如何不是明人?旧港之事,我亦有耳闻,不敢言对错,但......唉......只能说,世人尤叹安西都护府。”夏正心下感慨,唐朝在安史之乱后,基本已经放弃了对安西的控制,安西都护府孤军守西域,坚持几十载,直到灭亡那天都没见到大唐的援军。
施家镇守旧港,着实立下不少功绩。可自永乐之后,朝廷力量自南海上全面收缩,像旧港这种孤悬海外的地方,便如同安西都护府一般,直到被当地土人攻陷的那天,都没见到大明前来支援的舰队。
施三娘冷笑一声:“夏指挥既然将我等之事以安西都护府旧事相比,那就是把我比作郭昕喽。我可不愿同郭昕一般,等到大唐传来唯一的消息,是武威郡王的册封文书。我不要官职册封之类的东西,我只要旧港!夏指挥,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不论后续如何,大明能否助我夺回旧港故地,之后即便我等身在海外,能否仍视我等为明人。”
夏正还没回答,就听见边上林道乾突然插话:“三娘如此义烈,实在让人佩服,旧港宣慰司的诸位也是让人敬佩。连小弟都知道明廷这群狗官实在靠不住,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三娘也断不会回大明搬救兵。不如我来助三娘一臂之力如何?咱们一起夺回旧港,到时候莫说让三娘官复原职,便是如汪船主一般,开府建衙自成一国,又有何不可?”
这句话一出,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夏正楼楠突然面无表情,汪直脸颊微微抽搐,却也没有说话,屋里只剩下林道乾嘿嘿的冷笑声。
封寇感到十分奇怪,这句话挺有道理的啊,怎么说出来后,屋里的气氛突然如此怪异。
“我家官位爵位是受大明所封,也是为大明守的旧港。林船主若是有心助我夺回旧港,如此恩情事后我自会报答,但开府建衙之事不必再提。”施三娘摇摇头,夏正楼楠的表情略微松动,封寇心中明悟。
“林船主少年英雄,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关节,还请夏指挥勿怪。”汪直也帮忙打着圆场:“似我之前那个什么‘徽王’,只是在倭国占据一块住处之后,倭人的误称,此事也已经和胡总督在信中讲清楚了,我并无另起一国的想法。日后开海,我在倭国这住处自然也会献于大明,为天子拓土。”
“汪船主这话未免看轻我了,建国之事是什么意思,谁会不明白?”林道乾却不顺着话头说下去,反而脖子一梗反驳道:“无非是咱们在海外自建一国,朝廷里那群榆木脑袋的狗官便以为咱们是要争个什么正统,再来几个阉竖进些谗言,说不定就是百年前的建文行踪之事都会扣到咱们脑袋上,只是那又如何了?”
刀娘和汪直暗骂这福佬当真是不知死活,什么话都往外说,郑大官和施三娘面上也不好看。偏偏林道乾只当看不见,口中虎狼之语说个不停:“这大明如今沿海烽烟四起,现下总共也就明面上这几艘破船,便是真想起兵灭了我等,又如何办得到?更何况汪船主依仗兵势威压海上,足可自保无恙,可若是受了招安,船队人手一散,便是三五小吏上门都能轻易取了船主性命。朝廷这群狗官满嘴仁义道德,可嘴皮子一碰这仁义道德便管不到他们身上,难道船主真信他们能信守约定吗?”
“林船主所说,确实也有几分道理。”林道乾听闻有人赞同,得意的笑着转过头去,却突然呆住了,众人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出言赞同这话的,竟又是堂堂大明指挥使,夏正。
“我大明毕竟禁海百年,海上战力比之永乐年间确实弱了一些,海患毕竟是疥癣之疾,为此长期耗下去也不值当。至于朝中阉竖之言,若是朝中没有阉竖,我等又怎会连军饷都难以发齐?只是这些事,与我等和尔等今日之事皆无关系,我等三人只是来劝降的。”
夏正站起身来,正了正衣衫,然后对着汪直一拱手。
“汪船主,大局已定,还请降了吧。随我一同去见胡总督,之后船主若还有什么想干的事情,便听从胡总督安排便是。”
一众海客面面相觑,突然一个海寇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嘻嘻”、“嘿嘿”、“哈哈”,诸般笑声几乎要把议事厅给掀翻。林道乾更是捂着肚子笑得几乎要摔在地上,实在搞不懂这位明朝指挥使怎么突然发癫,按现在的情形,不应该是明廷求着和自己等人订城下之盟吗,怎么在他嘴里,仿佛一众海客已经走投无路了?
但是汪直没有笑,懂一些兵事的施三娘更是轻叹一声。
“呜~”
海螺声响,从岑港水道的北口处传来,众人听到这声音皆心中一震,这是敌袭示警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水道南口处也传来海螺示警之声。众人顾不得再嘲笑夏正,慌忙走到门口查看。
只见远处海面上,战船破浪而来,数量极多,“明”字大旗被海风吹的烈烈飞舞,还有其余小旗摇动,“戚”、“俞”、“杨”等将领旗帜高举,看上去,竟是东南沿海明军倾巢而出的架势。
但除了远处的战船之外,最让一众海客心寒的是,海湾南口和北口各塞了两艘大船,已然开始熊熊燃烧,明显是在封锁水道。本就狭窄的北口被两艘船一挤,再无船能出海接战。而南口虽然还勉强能供船只出海,但只能一艘艘慢慢出港,这样各家在海上一盘散沙,绝不可能是明军的对手。
“诸位不需紧张,岑港海陆皆险,明军即便封锁水道,也绝无攻进来的可能。”汪直面无表情的话语令一众海客心中稍安。然后便目露凶光的看向夏正三人。
夏正却只当没看见这群海客恶狠狠的眼神,仍向淡然说到:“汪船主,你所言不错,我军不仅今日,便是日后也不会贸然进攻,只是这滃洲岛上原有的卫所荒废,胡总督觉得甚是可惜,故而准备先在岑港水湾北口和南口各起个寨子,顺便在周边的岛上设置些岗哨罢了。诸位大可挂上自家的旗子,将货物尽数卸到我军两边的寨子里后随意离开,只是不可再回岑港罢了。只有汪船主和倭使团的船,既然已经来了,便随我大军一起回宁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