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你今日如何摆弄口舌也难逃一死!汪船主,宰了这三人,咱们兵和一处,趁着明军大队未至,速速突围吧!”
“林船主说的倒是轻巧,等大家清理完那火船,似我等若是突围,不知还要损失多少人手财货!不若咱们守住岑港,然后伺机将明军击溃便是。”
“听这夏正说,明军让咱们卸货后自行离开...”
“呸!你这无胆小人非蠢即坏!难道不知道若是明军起寨之后反悔,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乎!”
“那到时候再拼命也来得及啊,且不说五峰船主、林船主和郑船主都在,施统领这等人物若是也被明廷背信弃义的杀了,那岂不是要把朝廷的脸都丢尽了!”
议事厅里乱糟糟的如同装进去十万只鸭子,各路海客争吵不休,也有那机灵的海客发足向着港口狂奔,意图在明军合围之前逃出港去。
“别吵。”熟悉的声线,却是封寇从没有听过的低沉语气。
汪直仍旧盘踞在自己的檀木椅子上,他的气息变得阴沉又致命,令封寇感觉十分比陌生。
但对于一众海客来说,这个姿态的汪直才是熟悉的样子。一瞬之间,议事厅里重归寂静,大家都看向汪直,期盼这个手眼通天的五峰船主能拿出什么注意。
“是叫小山次郎,对吧,你带门五郎的人去把北侧的火船清理掉,明军来此还有半个时辰,足够你疏通水路了。北侧来的明军若是想要扎寨,只能在北口东岸的石滩上。若你疏通完水道之后明军还未登岸,你就把那块地方占住,若明军已经登岸,你便把北口守住。”
“北边明军若是有大筒,我等不就成了靶子?”
“北口西侧的上岛,山顶有我事先安排的哨位,上边有铳,还有一架大发熕。”汪直不理小山次郎的抱怨,沉声朝着自己手下一个名叫谢和的老资格海寇说到:“你带人上去把咱们的旗打起来,再随意乱射一阵,之后除非明军进攻,否则不许再射。”
谢和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汪直又转头向着林道乾说到:“林船主,同舟共济吧,也不要你家的弟兄出死力,只要你去南口那边,再沉两艘船,把南口彻底堵死。那边能立寨的地方离南口尚有些距离,大船又进不来,咱们的小舟往来自由,明军要进攻却只能淌水。”
林道乾微微点头,一言不发的带人出去布置。
“其余人等,若是想走,留下各自船上的粮食和军械后悉听尊便。此次明军虽说看上去兵势浩大,但只要胡宗宪没发疯到想让浙江日后二十年内海防松弛,断然不敢主动进攻。同意留下来的各位,船上货物我出两倍价都买了。”
此话说出,一众海商心下略定,比刚才乱糟糟的情景强了不少。
“郑船主,这里几艘火船皆是你家名下,给个解释。”
“非我指使,这四艘船乃是去年开始跟随我的,应该是被明军掺了沙子。”
刀娘默默点头,证明此言非假,汪直见此突然失笑。
“夏指挥,好手段啊!若是这两日我等不是恰好发现仙薯,只怕郑船主的脑袋便是胡总督想让我交的投名状吧。”
“林船主的脑袋,也不是不行。”夏正点点头,林道乾和郑大官的属下皆怒目而视,然后便疑神疑鬼的偷偷互相打量起来,看的汪直和郑大官心中微微叹息。“反正林船主和郑船主都干过引倭寇劫掠地方的事情,你杀了哪个都可以。”
“趁商谈开海的时候引兵来攻,这便是胡总督给的诚意?”
“商谈开始前,汪船主攻占这岑港,便算是诚意了吗?更何况从来都没有商谈,一直都只是劝降罢了。”到了此时,夏正脸上反而透出诚恳的神色:“汪船主,你来岑港开海,其实一直认为胡总督不敢将筹码全都压上,结果现在胡总督当真做出这种不顾今后的应对,你还以为自己可以和胡总督谈条件吗?”
汪直沉默不语,刀娘赶人出去安排守港诸般事宜,却把郑大官和施三娘都留在了屋里,等到议事厅中只剩下这寥寥几个真正能拿主意的人之后,汪直才缓缓开口。
“开海,不好吗?似我等人,科举不中,学艺不成,偏偏一身戾气,若是留在大明只会闹事,可来了海上反而可以大展拳脚,以胡总督等人的见识,必然也不会觉得南洋还是什么贫瘠之地,以大明之军力,拓土开疆、广开财源并非难事。为何胡总督偏要屡屡阻挠我等。”
“唉...”
夏正一声长叹,眼眉中尽是说不出的疲惫。
“各位船主,有些话,我只敢在这个地方和你们这些海上之人说,出了这个议事厅的门,我是不会认的。”
“请讲。”
“开海自然好处多多,此事从上到下,谁不清楚?事实上,现在东南沿海诸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开海的好处,胡总督自然也是如此。只是还请各位船主想想,若是按照汪船主所言的方式开海,这好处能落在谁的手里?”
众人沉默不语,心里却都不解。
汪直准备怎么开海?先设立一个贸易港,允许海上各家来此随意交易。这样既能保证朝廷收到商税,又能保证财货往来顺畅,还能保证来此的海商无法借着贸易之名骚扰地方。
谁能得着好处?商税收上来,皇上自然得了好处。交易港定下来,沿海的卫所和水师也能落下实惠。各家豪强集中财力,做些生意便能赚到过去想象不到的财富。平民百姓们也多了一条回报丰厚的生路。
这不是大家都得着好处了吗?
“嘿嘿嘿......”夏正笑声中的嘲讽,惹得郑大官心中一阵反感,看汪直的神色恐怕也不舒服,但夏正不管不顾,仍用这种语气继续说道:“各位心中所想,我大致明白,想必都觉得这是皆大欢喜,有利无害的事情。只是诸位想象中我大明的官吏,竟都这么良善吗?”
郑大官听着如此荒唐的言论,几乎笑出声来:“良善?看夏指挥也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废物,似官员贪赃枉法,小吏鱼肉百姓的事情更不会不知道,即便这样的官员,在夏指挥看来,也算良善吗?”
“良善,良善的很啊。”夏正一脸嘲讽的点点头。
“贪赃枉法,自然需要有赃可贪,有法可枉才行;鱼肉百姓,更说明当地百姓家中还有余财。能在任上搞这些调调,本就说明这个官至少还在做事,这还不算良善吗?”
“各位且想想,现下各地官吏,有多少正在干着涸泽而渔的事情?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向倭寇和北虏倒卖军械?有多少只为了大捞一笔,就能把军户农户都往死路上逼?甚至把百姓逼反之后,军饷一贪,又是一笔进项。”
“都说商贾最贪,其实又怎么能贪得过这群硕鼠蛀虫!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得利还远远不够,如果能把别人手里的抢走,国家手里的偷光,那才勉强算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