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看去,说话的正是一身蓝袍的郑大官。他见众人看向自己,嘿嘿一笑继续开口:“且不论这几个说客口中所说的,能有几分是实话,只说这几个赤佬将船主诓上岸后,若突然翻脸,船主岂不是就要白白丢了性命?”
“没错!正是如此!老船主切不可上当!”
“官兵的信誉嘛,嘿嘿嘿嘿....”
“汪船主,确实要三思啊。”
“这群赤佬与我等皆有血海深仇,三两句话如何便能让我等降了他们!”
此话一出,十个海客里倒有八个鼓噪了起来,污言秽语乱飞,还夹杂着声泪俱下的哭诉。
毕竟除了几个背后有背景的船队之外,其他糙汉子下海谋生的原因,总是和明朝的官或兵有些关系。
有农夫被当地豪强仗着官府背景夺了田地后走投无路,只能跑到海上;有盐工本在盐场踏实干活,结果上司连通卫所走私精盐被发现,反将这盐工诬为倭寇推出去背锅,逼得盐工家破人亡,只能上船;甚至有自家村子被倭寇劫掠,明军追过来扑了个空,便干脆将村子残存百姓屠尽,割了脑袋充军功,结果被躲到山上的村民看的一清二楚,怒火之下一起做了海寇的情况。
兵过如篦,这才是是明军的常态,似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的队伍,才是异类。
汪直也不打断,只静静看着夏正三人,看他们有什么说法。但夏正等人却只做没听到,静静坐着喝茶。
郑大官眯着眼看着夏正木讷淡定的表情,他心中清楚,现下鼓噪声虽说震天响,但在屋里的众人没一个敢当真下手杀了这三人,一来杀掉使者相当于扯旗造反,海客里固然存在少量和明军有血仇的铁杆海寇,但大部分人只是为了求财。
即便有一心只想找明军报仇的人,可若是无人组织的话,无非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唯一可能强压着众人干成这件事的汪直,态度更是玩味。
鼓噪声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夏正三人也默默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最后一声咒骂声也在喘气声中消失。
毕竟连骂一盏茶的时间,也挺累的。
“夏指挥,你有什么话说吗?”汪直见夏正仍不说话,只好开口问道。
“说话?哪里有什么话说?我觉得众人说得挺有道理啊。”夏正也不管众人听到后惊愕的目光,指向郑大官身后的一个短须汉子。
“比如说这位壮士,适才我也听了,他本是鄞县县丞家的佃户,下海主要的原因,便是县丞家的小叔子杀了人,为了脱罪便逼他顶罪,害得他家破人亡,连家中老母都气急攻心,被活活气死,是不是?”
“是又怎样!”那海客目中含泪,周边众海客也是心有戚戚。
“既如此,那下海便是对的啊,难不成留在原地任人宰割嘛。”夏正一摊手说到:“这两年可想过报仇啊?”
“此仇不报,怎能罢休!即便是此次我随各位船主受了招安,上岸之后也定要找机会宰了那狗官!不然如何对得起我老母在天之灵!”那海客语句决绝,赢得身后众人一阵喝彩。
“好!果然是义士!”夏正也跟着赞叹一声,突然话锋一转:“只是那鄞县县丞一家,去年已经伏诛了啊,良才,罪名是什么来着?”
“是通寇。”楼楠沉声说到:“之前这位兄弟说的杀人顶罪之事,其实就是那县丞小叔子不仅引倭寇劫掠乡里,还带手下家奴跟随倭寇一起劫掠,结果被幸存村民认出来了。胡总督去年查出此事,直接下令将那县丞一家尽数下狱,结果遇到反抗,便将他们一家尽数诛杀。”
“嗯,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仇已经报完了呗,还是明正典刑、大快人心的报了。”夏正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那个海客。
“如此一来,这位壮士可愿受了招抚?若是不信胡总督的待遇,留在船上也是无妨,反正后续若是要移种仙薯,只要是海上熟手,自然不缺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这......”那海客眼中茫然,不知如何回应。面前这个夏正身为指挥使,料来不会专门编谎话来诓自己,骤然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他只觉得突然前路迷茫,迟疑不决。
夏正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向着一众海客高声说到:“诸位也是一般,若尚有血仇的,我等自然也不该逼着诸位强受招抚。但是这几年胡总督上任后,在施政上着实下了一番力气。诸位也可自行查证一番,说不定已经大仇得报了呢?若胡总督当真给各位办了一些实事,诸位可愿考虑考虑。还想跑船的不妨便留在海上,不愿的也可上岸回乡,胡总督自有一番安排。”
一众海客漠然,华夏之人毕竟乡土情重,若是当真有机会落叶归根,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漂泊在外。
便是郑大官也恍惚了一瞬,他本是福建南安之人,甚至当年还是当地一名县衙中的小吏,只是后来因海贸的暴利忍不住下海。
若是有机会,能昂首挺胸的回家去,从村头溜达到村尾,让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徐员外陪着笑跟在身旁,也让家乡父老也看看,原来在乡里名声差的出名的郑愣子,现在竟是这般富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