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右手伫剑斜坐在角楼台阶上,左臂上的箭伤隐隐作疼,这是前两日双方恶战时被羯胡流矢所伤,所幸劲道和准头不足,只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没有伤着筋肉。
笃笃声传来,一骑马裹挟着尘土飞驰至城墙下,在一百五十步外停下。
“大赵主帅麻匠师,请张太守答话。”来将黑盔黑甲,年约四旬,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虽然隔得较远,但张冲仍是一眼就认出来,来将正是羯胡主帅麻秋。
“张某在此!将军此来,莫非又要劝降乎?”张冲站起身来,冷冷地注视着麻秋,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匠师与太守虽非同族,但亦知汉家讲究一个忠义之道。你我两军厮杀多日,凉州救兵迟迟不见。现如今,金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我大军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太守何苦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耶?”
又是同样的说辞,毫无新意。
但张冲听在耳里,心中却止不住一阵抽搐。围城近十日,凉州军虽然依仗坚城斩杀羯胡二万余人,但城内五千精锐也伤亡半数。至今日尚能一战者,不过二千余人,且均疲惫不堪。以二千余人困守孤城,对抗数万虎狼之师,张冲心里委实没有底。
然而,这并不是张冲所忧虑的关键。数天前,他便接到了张重华的亲笔书信,除了升官赐爵,张重华还在信中言明,姑臧援兵不日即到。然而,张冲心中又何尝不清楚,金城距离姑臧千里之遥,从姑臧接到求援军报之时算起,牧府廷议决策,集结人马,征发粮草和民夫,再到出兵救援,少说也需要二十天时间,但眼下金城的局面已危如累卵,他还能再坚持十天时间么?
看着周遭将士血红而又呆滞的眼神,张冲心情越发沉重。这些日子,羯胡除了攻势愈发猛烈之外,时不时还派人前来招降,扰乱城中军民人心,至今日麻秋亲来,算来已经是第四次了。
自己该何去何从?
全城百姓该何去何从?
“胡虏休要张狂,我凉州只有断头之士,岂有降敌之辈?”张冲默然不语,但麻秋一番话却惹恼了金城县令车济,暴喝声中,车济弯弓搭箭,瞄准麻秋便是一箭射出。待张冲回过神来,欲待阻止,已然不及。
自古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既已暂时休战,双方会谈,更是没有突施冷箭的道理。
张冲暗自恼怒,这个车济,也恁地焦躁了些。
箭声破空,如流星赶月,可惜麻秋距城足有一百五十步,车济虽然善射,箭矢射出后不过百余步便已力竭落地,颤巍巍地箭羽好似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花,似在嘲笑麻秋,也好像是在诉说车济的遗憾。
麻秋大怒,打马后退数十步后,指着车济厉声道:“鼠辈无礼,破城之日拿住你,定让你受千刀万剐之苦!”
…………
“万度,你这是为何?倘若激怒了麻秋,全力攻城,我等如之奈何?”回到太守府衙,张冲将手中长剑重重搁在案桌上,看着随后进来的车济,言语之间极是不满。
车济摘下盔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沉声道:“我等食君之禄,理当为国尽忠,城破之日,有死而已。”
“你……”张冲闻言,顿时语塞。想起日前战死城下,尸骨都未能抢回的张环,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大人不必忧虑!”车济微微一笑,道:“我军虽然兵少,但城内却有二十万百姓,其中青壮者不下五万之数,足可用于守城。再者,以羯胡之残暴,破城之日必将屠城,我等只需将实情告知百姓,百姓焉有不助我等之理?”
张冲苦笑道:“话是不错,然则这些青壮不谙纪律,又不曾接受过训练,如何守得了城池?”
“所谓民心向背,纵观历史,百姓一旦被逼上绝路,所爆发出来的战力从来不容小觑。”车济正色道:“至于训练,战场便是最好的淬炼,一两场血战下来,寻常百姓也能变成铁血锐士,这一点,太守大可放心。”
张冲闻言,沉吟半晌,忽地一咬牙,道:“大王手书中,也有此方略。也罢,事到如今,我等便与金城共存亡。本官之意,发动百姓一事,便拜托车县令了,青壮者编入各营,上城御敌。老幼者,担土扛木,修补城墙,我等就在这金城与麻秋决一死战。”
“太守英明!下官这就去布置,明日黎明之前,所有后备青壮必会投入战斗。”车济闻言大喜,张重华和他所担忧的事最终没有发生,张冲到底还是下了决一死战的决心。
出了太守府,车济随即唤过贴身亲卫,吩咐道:“尔等即刻分头传命,令城内各道里魁、乡绅速到县衙聚齐,限时半个时辰,不到者以通敌罪论处。”
“诺!”一众亲卫齐齐应了一声,各自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