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众里魁和有名望的乡绅尽皆齐聚县衙,约莫百十人,各自交头接耳,不知道车济将他们唤来所为何事。
“县令大人到!”众人正自窃窃私语时,车济在两名幕僚的陪同下大步走来,众人见了,连忙静了下来,躬身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车济在正堂案桌后坐定,沉声道:“在场诸位,一半是本官治下属吏,一半是金城有名望之人,情势紧急,本官就不绕圈子了,眼下我金城守军与羯胡激战正酣,奈何众寡悬殊,金城旦夕有破城之险。”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色大变,面面相觑。
车济冷眼旁观,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接着道:“羯胡之残暴,诸位想必知晓。本官得到确切消息,麻秋已经下令,无论我军战与不战,降或不降,羯胡一旦入城,便将屠城十日,鸡犬不留。”
“啊,屠城……?”
“这可如何是好?”
一语既罢,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失色,场内顿时乱作一团。
“大人,我阖族老幼百十余口皆在城中,求大人救救我等性命。”纷乱中,一名上了年纪的乡绅上前两步,一边说一边便要下跪。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乡绅见状,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叫到:“求大人救救我等性命……”
车济扶起下跪的乡绅,面向众人,高声道:“本官身为金城县令,自然不能眼看着全城百姓遭此大难。既然降是一死,战也是一死,为今之计,倒不如我等和羯胡拼个鱼死网破,如此尚有一条活路。”
“对,横竖是个死,不如与羯胡拼了。”朱政眼眶通红,狠狠地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高声道:“我家老大就在军中效力,二小子朱肜也快十五了,没得说,赶明儿我就把二小子也送来,和狗日的羯胡拼命!”
“我等皆是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焉能敌得过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胡人?”
朱政怒道:“不拼也是个死,倒不如堂堂正正的战死在沙场上,让那些胡人见识一下,我汉家男儿宁死不为奴。”
一时间,场内乱哄哄一片,有赞成拼死一搏的,也有顾虑重重生怕白白送死的,莫衷一是。
“诸位且请静一静,容本官说一句。”车济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高声道:“本官还有一事要正告诸位,凉王得到金城被围的消息后,已经连夜调集凉州各处军马,星夜驰援。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坚守城池,凉王大军一到,便能里应外合,将羯胡杀个片甲不留。”
领头的乡绅颤巍巍的道:“这么说,我等有救了?”
车济正色道:“只要我等军民一心,再坚守十数天,凉王大军必到。”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心中大定,先前懦弱不敢和胡人为敌的也都直起了腰板,领头的乡绅躬身给车济行了一礼,道:“县令大人素来刚直,老朽信你便是。大人只管吩咐,需要我等众人怎么做?”
“我等听候大人吩咐!”但有一人领头,场内众人顿时群情涌动,纷纷嚷了起来,这一次再无一人反对,再无一人落后。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众人眼见有活命的希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车济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高声道:“既如此,本官就代太守大人传命,诸位即刻回去,召集本家和本村的所有青壮,于明日酉时在南城门聚齐,听候安排。至于其他男女老幼,虽不用守城,但却可以帮忙搬运军需,为守军分忧。”
“我等遵命!”众人齐齐应了一声,随后散去,各自归家安排。
…………
金城发生的事,张重华自然不知,此时他正马不停蹄赶往北大营的路上。随行人员有张祚和宋混、索暇等人,武卫将军张淳司职护卫,自然寸步不离张重华左右。
前往北大营视察,很是让张重华犹豫了一番,毕竟北大营不同于宋混执掌的南大营,宋混刚毅忠直,张重华可以凉王正统之尊号令宋混以及南大营,却未必能让北大营的将士遵从节制。换句话说,北大营在张祚数年的苦心经营之下,北大营一万五千精锐极有可能只知有长宁候而不知有凉王府。
如果说此前张祚只是因为凉王之位旁落,从而心怀忿怨,存下了取代之心,那日前从永寿宫传来的消息足以说明,张祚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只是忌惮于执掌南大营的宋混和宿卫禁宫的羽林卫护军常据忠于张重华,再加上和太后马氏的决裂,这都让张祚对废除张重华一事产生了重重顾虑。
要知道,宋混的南大营一万五千精锐装备远甚于北大营,而常据统领的五千羽林卫更是铁板一块,一向只忠于牧府,除当今凉王外,无人能够指挥得动。因此,即便退一步而言,张祚就算完全掌控了北大营,以其手中兵力和宋混的南大营、常据的羽林卫对抗,毫无疑问已经处于了下风。
此外,整个凉州牧府上下,忠于凉王的文武官员也大有人在,这些人多是当地世家豪族,既有值司和威望,手中也各自掌握着为数不少的私人部曲,一旦有起事来,这些人未必便会站到张祚这一边,和他一起犯上作乱。
毕竟,张重华以世子身份继承凉州牧之位,名正而言顺,世人所共知。反观张祚,即便篡位成功,终究也还是乱臣贼子,为天下人所不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重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拒绝了宋混的建议,毅然决定前往北大营视察军备。一者,张重华断不相信北大营一万五千将士皆被张祚拉拢。二者,张重华二世为人,全然知晓张祚的逆反之心,但张祚对张重华的心思却是不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