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老头沉默了许久，含糊的回答：“等事情都结束吧。所有都回归原点。”明明之前赶路匆忙得像个亡命之徒，快要到了，俩人却像爷孙俩茶前饭后，席地而谈。

很多年后，邬杨记忆中的画面依旧清晰，漫漫黄沙，广阔无垠，耄耋老人盘腿而坐，融于天地。

诡弧城位于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中，上接苍穹，俯瞰众生。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池，介子柒—就是那个旅店老板告诉他，这座城已经尘封了两百年，九年前，双子女巫自北而来，自称北盍氏族，携冥兵军团接管了这座城池。

走近了些，邬杨这才看清，远处所见围绕着这座空中城池的小黑点是通体纯黑的马驹，凌空奔腾，上面的人身披银灰色战甲，见有来客，为首的转眼间就瞬移到了地面。

邬杨这才看清像黄土捏塑的人脸上，两个空洞的眼窝燃烧着两簇莹莹的蓝色火焰，它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却字正腔圆：“请出示通关文牒！”

此时的邬杨被碎布匹和红薯盖住，只探出上半个脑袋，他看着老头凭空拿出了一块红褐色矿石，交给了那个泥土人，不对，按照老头的说法他们叫冥兵。

冥兵接过矿石，扔进了自己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眼睛里，然后火焰就逐渐从蓝色变成了淡紫，然后深紫，最后变成了红褐色，此时这个冥兵又开始字正腔圆地播报：“般若龙晶，产自西域，上品！”

就这样介子柒和他的木偶人就被这样毕恭毕敬地迎进了城。

里面就像人类世界老旧的古城，青色砖瓦的砌起的房屋连绵不绝。满城都是似火焰般燃烧的凤凰花，仰头只能看到一片绯红透出黑压压的天空，“要下雨了嘛？”邬杨懒散地靠在背篓里，用木偶这几个关节灵活地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了最舒服的姿势。

“今天是五年一次的双子巫祭，自双子巫接管这里以来，沿袭了上个纪元的祭祀仪式，这周遭的百姓都需要在双子巫祭这一天前来供奉以获得双子巫庇佑。”

原来是个地头蛇，还要收保护费，邬杨心里想。

黑压压的乌云在翻涌，似乎要压垮这座城，每家每户房门大开，街道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些凌乱的活人居住过的痕迹，像就在一瞬间，他们听到了神圣的召唤，不论在做什么，都立马前往，万里奔赴。

顺着街道往前走，乌云压得更低，凤凰花开得更艳，红艳艳地似泼洒的鲜血，妖诡异常。像是走过漫长的甬道，视野逐渐开阔，像是从六十年代的小镇走到了古罗马神庙的遗址，有种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割裂，又非常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奇形怪状的石头遍布地面，巨兽的骸骨，搁浅的巨轮，参天的巨树。

“这是哪里呀？”乌泱泱的云层不知何时早已褪去，空中双日悬空，光线刺得邬杨睁不开眼睛。

“神殿遗址，看来被双子巫重新启用了。”介子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红艳艳的油纸伞，看着面前的建筑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纵使破败，不掩辉煌。古铜的立柱，大理石的墙面裹着金箔，镌刻着神秘的字符，透着橘黄的光晕。青铜的穹顶上是一个人首马身的雕塑，像要跃向苍穹。

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的钟声，一声一声直击耳膜，邬杨直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什么声音啊？怎么这么难受？”他尝试用双手堵住耳朵，只见介子柒阔步向前，像完全没受影响，“祭祀要开始了。”

还不等邬杨反应过来，介子柒踏上台阶，每踏一步，周遭景象变换一番，他看到了世间百态，荒芜的沙漠，呼啸的海洋，热闹的市集，浩渺闪烁的宇宙繁星，浸满血与汗的斗兽场…

“这…是什么？”邬杨被眼前的浩瀚广阔的景象震惊到了。

介子柒轻嗤一声：“在时空失衡的瞬间调用一点微小的力量使之分崩离析，将时空的缝隙拼接起来，再移花接木到这里，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

邬杨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这个旅店老板的身份在他们的世界肯定不简单。

在介子柒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眼前的景象定格了，喷涌的火山，熔浆布满地面，黑色的浓烟布满上空，破碎的建筑像是刚刚才被摧毁，残留着滚烫的气息。

残垣断壁零星散落，熔浆之上，乌泱泱的人群跪立其间，像是虔诚的信徒，迎接他们的神明。

高台之上，火炬忽明忽灭，那里站立着一个女人，背对人群，乌黑的裙子像荆棘之上盛开的黑色玫瑰。

她一侧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另一侧的头发却像银色的绸缎。

只听她虔诚地祷告祝辞：“吾以吾血献祭吾神……”火山轰隆隆作响，像要再次喷发，冥兵军团凭空出现将人群包围，女人转过来，却是一个模糊的面庞，邬杨这才看见她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她面对着一地的信徒，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吾以数魂供奉吾神，请巫神赐吾姊肉身！”她比划着繁复的手势，诵读着古老的经文。

那晚的无脸怪自黑烟中现身，成百上千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物听从双子巫的召唤，从他们的身体里飘浮出成千上万的透明小球，泛着微弱的光辉，悬浮在空气中。

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和无脸怪，邬杨惊叫出声。但是并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难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笨蛋，你才知道啊。”这次回答他的不是介子柒，不知何时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一袭黑衣，带着斗笠的渔夫，他提着的鱼篓里还有两条游动的透明的小鱼，这下子真把邬杨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没礼貌。”渔夫晃了晃手里的小鱼，小鱼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介子柒眉头紧蹙，“这是魂…”后半句哽咽在了嗓子眼里。

“魂祭”渔夫懒洋洋地补充。

第一次，邬杨听到一向沉稳，波澜不惊的老人声音有些颤抖，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本来还在跪拜的信徒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人惊恐地站起来想要逃跑，却被冥兵斩下头颅，咕噜噜地滚落。

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开始变得失控，混乱不堪。

火山开始喷涌，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而来，邬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在了渔夫的袍子里，他和渔夫大眼瞪小眼。

随即，他看见空中漂浮的小球慢慢汇聚融合，发出刺眼的光芒，照在了襁褓之上，襁褓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布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