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无标题章节(1 / 2)传国首页

少年目眦欲裂,厉声道:“够了,我这就杀了你!”

他说做就做,身形倏忽欺近。

秦五羊端立原地,动也不动,竟好似已经认命一般。

季萧来不及解脱绳索,腰腹用力,如同一条打挺的鲤鱼一般跃起,径向少年撞去。

少年一惊,慌忙回身接住,扯下她口中佩巾道:“殿下,你做什么?”

季萧又急又气,又羞又恼,声音也败坏起来:“你个憨货,你要真杀了他,我内疚一辈子!”

“他明明弃你不顾,甚至还要……”

季萧恨不得将他的头给揪下来:“你就看不出他在故意气你?”

说着她又怒目向秦五羊:“你个该千刀万剐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傻充愣,我要不跳下来,你就被安戎怼死了!”

秦五羊语气淡淡的:“我倒没想到,你真舍得被绑起来。”

季萧瞪了安戎一眼:“解开啊!连我都敢偷袭,你胆大的没边儿了!”

安戎慌忙给她解开,讪讪笑道:“我只是想试他一试。”

季萧揉着发红的勒痕,恨恨道:“一个胆大妄为,一个自以为是,真是……真是……”

一贯能言善道的她神情激动,竟有些说不下去。最后怒火终究发泄道秦五羊头上:“伯辰莽撞也就算了,你又是抽的什么筋?”

秦五羊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又怀疑我。”

季萧一扶额头:“然后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没想到有人如此恣意妄为。”

季萧怒火填膺,安戎却有些惭然:“是我鲁莽了,秦兄弟,你怎样发现我是试探的?”

秦五羊并未解释,而是学着季萧那般耸耸肩:“我十九,应在卯。”

安戎莫名其妙道:“然后?”

“他想说他比你大,你该呼他为兄。你也真是个瓜脑袋,屋中自有抹布,我这佩巾却是洗了晾在外面的。”季萧此时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安戎无奈叹了口气,他哪敢把脏兮兮抹布塞到季萧嘴里。脸上神色变换,最后只得躬身施了一礼:“秦大哥在上,小弟执礼。”

秦五羊没理他,开始寻头觅脑的,去找他的蛇。

季萧将蛇的两半身子拎起:“是埋了还是烤了吃?”

秦五羊面无表情道:“吃。”

季萧随手将蛇递给他,打了个哈欠道:“既然捐弃前嫌,你俩就挤一屋吧,顺便把这被子抱过去,臭烘烘的我不想盖。”

安戎心里不忿,他俩何曾捐弃嫌隙了?

季萧不由分说的将两人撵了出去,关上屋门准备睡觉。她根本未没打算和那农夫共处一室。

可立秋已过,夜寒甚重,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江泳,即使放弃复国之念,也必须要杀了他,她本就不是一笑抿仇的可爱性格。

是留在这里堵江泳,还是去鱼复寻楚楚下落,这是个两难的抉择。虽说允人之事,万不可废除,可当她想明江泳行踪时,却很是按耐不住。

不知辗转多久,心烦意燥的季萧终于决定出去走走,这时秦五羊盘腿坐在天井里,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季萧慢慢走近,开口问道:“你怎么没去睡?”

秦五羊眼观鼻,鼻观心:“他打鼾。”

“蚦夷的事怎样了?”

“收钱放人而已,我还购了些粗盐送给他。听说其地有火井三口,这事儿听来倒是稀奇。”

“怎么发起善心了?”

“这不能告诉你。”

季萧笑了笑不复再问:“你如果怕吵,就睡我那屋吧。”

“你呢?”秦五羊问。

“我和你换……”

秦五羊神色一僵,旋即面无表情道:“多此一举……”

他将荷囊扔还季萧,也不打招呼,嘀嘀咕咕回安戎那屋睡觉去了。

季萧看的一阵莫名,怎么是多此一举了?和这农夫在一屋得给他让床,和安戎在一屋,安戎得给她让屋。她也是人好不好,会累会困会不舒服。哪能天天坐着睡。

谁让把安戎从鬼门关拉回来时,她衣不解带的伏在他床头伺候了半个月呢?

“罢了罢了,应人之事,万不可废。江泳什么的,我又没有把握。”季萧一边自嘲的笑着,一边回屋睡觉。久经颠沛风霜,她有点儿想念墟都的红罗暖帐了。

第五十一章鱼人故地

鱼复位居开县西南,扦关以西,阳关以东,属于萧国五关十三道之一,湍急的垫水到此转缓,其间多生楙树,又有佳鱼,也算钟天地之灵秀。

这里曾有鱼人故国,四百年前,黎文王倡兵灭何,鱼人便倡蛮兵袭他。文王一怒之下灭而收之,立萧国以制南蛮。

鱼地从此属萧,然而鱼人外恭内傲,阳奉阴违。常扮盗匪劫杀行贾客商,萧兵来则亡入山林,萧兵去则复出务农。萧王惮其难制,但加羁靡而已。

地密民蛮,不可轻至。名义上归属于萧,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传说这里雁飞掉身羽,兽走掉层皮。便是那野心勃勃的苴灭,也在攻扦时被一无所惧的鱼人夜袭,落得个惊慌坠马的结果。

老实来说,那夜若非鱼人添乱,扦关之胜负还不好说。

再老实来说,那夜随陆谦而去的鱼人,不过是苴灭俘虏的残弱而已,可拼命之下,却让将近一米九高的微眉岌岌可危。

岑村是鱼复中一个普通山村,而今稀疏的房屋已被烧的零零落落。野蛮成性的鱼人见怪不怪的在废墟上重新奠基,盖起新屋。

他们并不知道,烧他们房子的既不是萧兵也不是蜀兵,而是一个面如恶鬼,心如豺狼的秦五羊。不过好巧不巧的,牵马步行而来的秦五羊三人却被一个出来打秋风的鱼人碰上了。

他没有跳出来喊什么此山是我开,也没摆什么气场派头,悄悄绕到三人身后,准备挥起他惯用的榔头。

季萧蓦然转过身来,她行走江湖之间,见惯了这种生财行当。

安戎见状急忙喊道:“莫要动手,葛损损,你做咩?”

葛损损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之后喊道:“安锅锅,你还未死?”

安戎笑骂道:“你小子死喽,吾都未得死。”

季萧不动声色道:“伯辰,怎么回事?”

安戎笑道:“他与我是总角之交,十三岁那年,我偷了家里的钱偷跑出去。然后就再没见过。”说到这里,他心中恨意又起,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秦五羊,竟然把村子烧了个干净!

季萧一扶额头:“我说的是他的名字,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安戎恍然,神秘兮兮道:“这可有渊源了,听葛二伯说,他出生时村里抓到一个衣冠楚楚的过路行人,那人为了活命,就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大堆,什么瓜葛延蔓,又逢地火虚伏什么的,应在火劫,必有所损。又说什么损下益上,其道大行,哎呀,反正他第一个损是减少的意思,第二个损是失去、伤贬的意思就对了。”

季萧笑了笑:“那人可够损的。”

“咋?”安葛二人同时问道。

“说什么瓜葛延蔓,地火虚伏,却要损下益上,岂不是咒你的小兄弟被火烧死?”

葛损损气急败坏道:“这开瓢儿的羊鱼崽子!”

秦五羊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心里却将葛损损全家骂了个遍,你骂他归骂他,扯什么羊!

却听葛损损十分殷勤的说道:“安锅锅,你五年未得归家,今日可得回去看看三叔三婶,他俩要想死你喽。”

安戎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好喽好喽,回去就回去。”

秦五羊微不可察的“嘁”了一声。

季萧故意远远落在后面:“你好像对安戎有成见?”

“最瞧不起这些侠客义士。”

季萧弯着眉眼:“因为差点儿被杀?”

秦五羊显得有些面无表情:“杀?也许吧。然而能凌上者,必不屑于侮下。”说着他看了季萧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是吧?季萧公主。”

季萧耸了耸肩,不再理他了。

二人刚走至安戎门外,便听见屋中传来一阵怒声呼喝,气急败坏的安父抄起藤杖,对着儿子边打边骂:“鱼崽儿,你还敢回来?看不打断你的腿!“

季萧急忙进去劝解,谁知刚说两句,安父就以藤杖指着她骂道:“萧蛮!捉紧滚出鱼国!不然剥了衣裳扔江里去。“

季萧笑了笑道:“阿爸,鱼国早就没了。“

安父一听,就要冲上来打她,安戎赶紧拦住老父,柔声劝慰道:“爷,乃系儿的救命恩人!“

安父闻言脸色稍缓,却仍神色不善道:“坐吧,别碍着我打这崽子!“

季萧恭了一礼道:“阿爸,伯辰甫做了何事,让你老这样生气?”

安父哼了一声:“崽儿十三岁偷跑出去,五年未曾归家,又听说投靠了萧蛮,你说该不该打?”

季萧想了想道:“投奔仇敌,的确该打,然而与鱼有仇的,却非此萧。”

“萧为黎伥,如何不是仇敌!”

季萧笑道:“阿爸想差了,此萧非彼萧,彼萧三百年前便已失国,改名为罗,此萧却系萧汤成子疏封立国。与鱼不但无仇,而且有惠。”

安父奇道:“此话怎讲?”

季萧道:“萧者有二,其一枕贡,其一傍隹,黎成王二十五年,贡萧为庸所破,东迁至危。黎惠王七年,隹萧之汤成子以残虐失国,流落江湖,无所依凭。过鱼复,有缫妇开库具赠,才得苟全性命。后以祖荫故,重新疏封,汤成子感缫妇仁德,于是去残除虐,四方宾归。然有鱼人偏激,将那厚德载物的缫妇浸死。汤成子难忍悲愤,故三伐鱼地,所过皆捷。他未滥杀一人,但以鱼,郴,詹三家贼酋奠祭而已。其后更绕鱼地而行,虚置五关十三道,谨守扦关。叮咛新王说,终萧一世,只虚征,不真伐,羁縻以委蛇黎王。”

安父愣道:“可故老相传……“

季萧款款施了一礼:“百年讹传,怎抵得过庙堂卷宗?萧祁王不孝女亦珩拜见恩族。“

安父急忙扶起了她:“不要多礼,不要多礼,是我莽撞了。崽儿,还不捉紧给恩人磕头?“

安戎哭笑不得的就要过来行礼,季萧摆摆手制止了他,冲安父说道:“阿爸,这虚礼就不必做了,这些年他帮了我挺多的。你爷俩五年不见,好好叙旧,季萧是来此寻故人下落的,还请阿爸帮我知会邻里一声。”

在安父的帮助下,萧秦二人顺利进入当初藏匿楚楚的屋子,拜会主人,仔细检视,可时过境迁,已然看不出原来痕迹。正彷徨难耐时候,屋主将一个雕了火焰花纹与高瓴房屋的梨木杌子递给他们道:“花纹系被人新刻上的。”

秦五羊接过杌子,看了一眼道:“我们走吧,她去找苏黎了。”

季萧夺过杌子,翻来覆去仔细端详,却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秦五羊道:“不要看了,你瞧不出什么。”

季萧耸耸肩,放下杌子冲屋主施了一礼,出了屋后方才问道:“怎解?”

秦五羊故作高深,似笑非笑道:“说来话长,还是不说的好。”

季萧回了他一个鄙夷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淡淡失落感。

自白莫山后,二人可谓同心同德,很多时候话往往不需说满,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本以为,算是和这农夫仅有的一点默契。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默契,他分明与旁人更心有灵犀一些。

一点火焰,一间高屋,再加一个做工粗糙的梨木凳子,纵使她现在听到结果,也难将之与苏黎苏玉河联系起来。可他仅仅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这个结论。是他聪慧的过了头,还是与那楚姑娘心意相通?

她胡思乱想着,一言不发,浑然忘记考虑其他缘由。

例如那幅画可能是秦楚二人的共同经历,例如秦五羊可能是在撒谎。

秦五羊自然没说实话。

他早就猜到楚楚的意图,如今算有个验证。她的行踪清楚的刻画在了梨木杌子上。

毕竟在那栋燃着火焰的高屋里,秦五羊把楚楚的亲生哥哥荆轫关在里面,然后付之一炬。

楚楚本名唤作荆楚,逃难之际,方才易姓作楚。

熊熊烈焰将那栋高屋焚为废墟,里面只剩一个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往事衍迁三年之后,她还是回咸城了。

荆秦二人所谓的不娶不嫁,从来不是说笑。

实际上,若非他们纠葛太深,秦五羊又有一张颠倒黑白,善于诓骗的嘴。仓皇逃难之际,不得不相互依仗,二人怕早已生死相向。

然而他们还是逃亡路上说好,无论谁死了都是活该。

一个月前,秦五羊之所以在此拼命,也是想赎一下当初的罪。虽然他骗她说杀死荆轫的是盈荡之类之类的乱七八糟。可他骗得了荆楚,骗不过自己。

若无当初之事,按他那冷漠凉薄的性子,三年前就甩下她自己跑路了。

笑话,他是那种会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吗?

二人一言不发的走在山村小径上,看着两侧还在草创的新屋,秦五羊忽然想到一个挺重要的问题。

“汤成子既然所过皆捷,擒三家贼酋。为何需用三次?”

季萧一言不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直至秦五羊觉得无趣,觉得赧然,觉得不好意思。方才悠悠说道:“不败便能奏捷,对这种动辄亡入深山的鱼人,无论杀绝还是降服,都有些太难。贫瘠之地,得不得并无所谓。如剪羊羢般,按时剪除壮丁,不让他们成事即可。至于有人冒险图利,贾萧商蜀,死了也是活该。”

秦五羊点点头,复又问道:“那二萧……”

季萧笑了笑:“非要我承认诓骗于他你才满意?萧罗同本同宗,算起来当年还是叔侄。若非如此,汤成子怎能在墟城立国。”

秦五羊终于笑了,他发现季萧真的有点儿可爱,明明对他的缄默成见那么深,可还是将答案告诉了他。

二人回至安家时,安戎刚从贡水中捕了条臂长的江鱼回来。那鱼龙背羊头,通体冰蓝,虽在网中,却扑棱棱跳的极有力量。安戎边走边大笑说道:“贵客临门,运气果然上佳,才下一网竟就捕到羊鱼了!损损,把伯嬢都叫上,过来一起来吃!”

秦五羊奇道:“这是什么鱼?”

安戎将鱼扔进水缸:“我们都叫它羊鱼,殿下我跟你说哦。这鱼味道之美,简直天下无匹,什么鱼都比不上。”

季萧也来了兴趣,凑上来摸了摸,却见那鱼畏畏缩缩的,眼神中仿佛流露出一种悲伤神情,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结局。

她一阵唏嘘,隐隐竟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于是季萧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做好吃?”

安戎道:“蒸煮炖燔炒,怎么做怎么有,是上天赠与我们鱼人的礼物。”

季萧看了秦五羊一眼:“农夫,是羊鱼哦,于你寓意不好,你若能将火焰之刻讲与我听,我就大发慈悲不吃了。”

秦五羊面无表情道:“那就更不能告诉你了。这鱼看起来就很美味。”

季萧心中薄怒,暗道自己和他果然毫无默契。

谁知秦五羊顿了下,定定说道:“不过,若你不吃它的话,我可允你一事。”

季萧轻笑:“你能允我何事?”

秦五羊一副赖皮赖脸神情:“君之所想,我之所能。”

他的台词慷慨豪迈,可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样子,分明是在委蛇搪塞。

好在季萧终于找到她的台阶,于是冲安戎说道:“伯辰,把它放了吧……”

安戎脸上肉痛,可还是二话不说将羊鱼提回江里放生。尔后东借西凑,还是具办出一桌很丰盛的食物。出门将郭损损一家叫来,围了好大一桌吃的其乐融融。

“安锅锅,你这些年在外面做啥了都,听说这姐姐救了你的命?”

安戎看了季萧一眼,在得到她的肯定眼神后方才悠悠说道:“那时吾不知天高地厚出去闯荡,跌跌撞撞,漫无目的逛荡了一年。四年前去到墟城左近,也不知好歹,见有村落破败,就胆大妄为的闯了进去。无数面目枯槁,皮肤淤斑的乡民,或巫祝祈祷,或仓惶逃离。一个通身绀黑,皮肤溃烂的半大孩子,流着脓水在吾怀中死去,临终还在咳着血,难受的喊着妈妈。”

郭损损蹙眉道:“是伤寒?”

安戎摇摇头:“开始吾也以为是,可殿下说不是,她也不知是什么,只说是上苍降下的诅咒。”

“然后她就把你救了?”

“然后她就来杀吾了。”

众人一愣,皆看向季萧。她毫不为意的耸耸肩膀,继续用竹箸夹菜吃。

却听安戎继续说道:“殿下随兵丁而来,却远远站在后边看,兵丁纵起大火,又将残存的乡民屠杀干净,吾见状只得逃跑,她发现后就弃了兵丁,独自追赶而来。吾本无所惧,可在那村呆了两天后却莫名感觉浑身无力。落败将死之时,只得求她说能否将我头朝家乡鱼复埋了。”

安父重哼一声:“用不着,若非看你死去阿母面上,我不会再让你进门。”

安戎尴尬的笑了笑:“吾那时万念俱灰,心想雄心万丈,尚未踏上征程,却先死在宵小手里。谁知她却改变主意,说要还能动就跟着她走。吾想反正最多不过一死,就跟着去了,殿下将吾领至一个药香弥漫的茅庐。请出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查看过后冲乃摇头说是无救。她却不信邪的将吾安置在后院,三伏热天她却浑身包裹严实,每日用沸汤给吾洗濯身体。将各种乱七八糟,有毒的没毒的药物熬来给吾喝。足不出户,晚上索性侍于床前。这样半死不活的撑了半个月,也不知哪剂药起了作用,吾竟慢慢好了起来。老者见吾无恙,这才敢走进屋来,小心慎微的说了一句,你竟真医活了他?而吾这才知道,原来这病很吓人,染上就只能等死。”

安父听到这里,终于深吸一口气道:“殿下缘何如此厚待小儿?”

季萧笑了笑没有答他,却反问道:“缫妇缘何如此厚待先祖?”

安父起身施了一礼道:“殿下高风亮节,老汉惭愧,惭愧……”

季萧急忙将他扶住:“阿爸这是哪里话,怀疑猜忌,人之常情,小女子比起阿爸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损损忽然插言道:“说到底,到底是什么病。”

郭父急忙用一块儿肥腻的油头肉塞住他的嘴,笑声说道:“别理他,这孩子瓜皮。”

真是个傻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季萧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却不知道了,应该是上苍的诅咒吧。”

一桌人重新落座吃喝,安戎神采飞扬的讲,其余人饶有兴致的听,秦五羊默默吃光面前米饭,一言不发的走出屋外。他席地而坐,手指轻敲地面,静静看着天上高飞的鸷鸟。

季萧不知何时走出屋外,将一个青桃递了给他:“怎么没见你说话?”

“食莫言,寝莫语,你们贵族的礼。”

“直端坐,酒漱口,你做到了哪个?”

秦五羊将桃子抛着玩耍:“然后呢?”

季萧一愣:“什么然后?”

“你和安戎啊……”

季萧噗哧笑出了声,飞溅的青桃渣子喷了秦五羊一身,她咽下食物,弯着眼睛道:“你好奇怪哟,竟然会问这种问题。”

秦五羊面无表情道:“夜侍奸佞之塌,好像还也不够。”

季萧也不嫌地脏,盘腿便坐了下去:“后来啊,我就和安戎熟了啊。他挺好玩儿一人,虽然鲁莽冲动,恣意妄为,却极听我的话,我带他去了我家,领着他聆徐师教诲,学巫老医术,听于卿说律历,看狐叔演军阵。哦,对了,还有那楚奚,殂伦,公孙洗……我俩还溜进阳若的私邸,看他新娶的一妾两滕。”

说到这里,她这才想起桃子没吃完,抓紧啃了两口,含糊不清的感慨:“啊!真是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啊!”

“然后呢?”秦五羊掂了掂桃子问道。

季萧笑道:“然后就出事了呗,苏玉河一直婆妈说要稳重啊,端方啊之类之类,恰好又遇到伯辰闯祸,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安伯辰,为了买俩小奴隶和阳家起了争执,墟城谁不怕他阳家啊,偏生他去碰这个钉子,我人微言轻,无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周然军中去了。”

“然后呢?”

“然后他在军中呆了三年,嗯,倒是好看了些。”

“我说的是那俩奴隶。”

季萧笑道:“农夫,你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古怪,倆女奴我都送给阳家了,现在也该长大了吧。可别跟伯辰说,他不知道……”

“四年前你应该十三岁吧?”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季萧还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觉得我会信你?”

秦五羊大笑:“那却任由你了。桃子还你,我可不爱吃这东西。”

季萧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桃子都不爱吃,真可怜。”

“可爱的那个可怜?”

“可悲的那个可怜。”

“这有什么,你也不爱吃蕉葛、苔芥什么的啊……”

“可我爱吃桃子。”

“于是?”

“爱吃桃子就够了……”

“包括这种很涩的青桃?”

“当然……”

第五十二章且吟白纻停绿水

季萧在安戎家一住就是七天,好在鱼人虽仇视萧黎,却没排外到丧心病狂。作为邻家的客人,她并没有受到太多非议。

抛开鱼人的凶险,鱼复算是个风景瑰丽的好地方。

翠竹楙树掩映青山,旱稻佳果,结子离离。农收时节已近,山间开垦的梯田中,满是忙碌劳作的人们。

悠悠江水东逝,两岸峰林拔险,猿啼鸟鸣,叠峦飞瀑,一时仿若仙境,一时又仿若荒域。

安戎披荆斩棘,行走在远离岑村几十里的深山密林中,老藤盘蔓,怪石嶙峋,一个巨大的深坑赫然显露在他们面前。

坑深数百米,其状如足,传说是当年圣帝化身万丈巨人,持剑劈山时所留。千载之后,当年巨坑已布满乔灌蔓草,荆榛丛生,里面不时有虎啸猿啼。

季萧在身后忽然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巫所在?”

安戎谦声应道:“是。”

“伯辰,你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上次偷袭于我,这次索性要拘禁我?”

“殿下,你要去盈戎,就得来大巫这里卜个前程否泰。如若可行,我自然不会再拦你。”

“若不可行就让我老死鱼复?”

“我得为殿下安危着想。”

季萧刻意放缓脚步,低声对秦五羊道:“喂,农夫,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俩联手……”

秦五羊不以为意道:“何须如此麻烦,偷捅一刀,稳死……”

季萧横了他一眼,心道自己真是麻瓜,和这混蛋商量什么?她不复言语,默默跟随安戎缒下崖底,穿过眼前的光怪陆离,来到一个开敞宽阔的钟乳石洞之中。

如若骆蓿在此肯定会很兴奋,因为这正是荔地岩溶地貌,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接了他们,然后将三人引进了巫卜室。

大巫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氏族,他们自给自足的生活在天坑之底,偶尔帮外人占卜,交换盐铁等生活所需。当然,对于外人来说,它是极其神秘的。除却引导少年与巫卜之士,外人很少能够窥其真貌。

没人知道大巫族的由来,也不知他们的存亡兴续如何进行。即使鱼复土著,也只知他们占卜极准,十能中九。

到达巫卜室时,一名耄耋老者已在那里等着他们了,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深深的眸子里,重瞳蕴华,带着一股看遍浮华的睿智。

“客人远来请坐,不知要卜些什么?”

“我这位朋友便要远行前去应国,想来卜个前程。”安戎指着季萧,毕恭毕敬答道,谦逊卑恭模样,显然对老者十分敬重。

老者点点头,从箧柜中取了一卷蕲艾,一根羊髀骨,艾条轻炙,仔细辨别髀骨上纹,方才悠悠说道:“所思不遂,所求不得,大凶。”

季萧心中本就先有三分不喜,闻听此言,不由微微笑道:“针之不及,艾之所炙,老先生为何不用龟甲?”

老者一愣:“龟甲?”

“是啊,或者卦钱,蚰蜒草什么的。”

老者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季萧笑笑:“没什么,多谢老先生帮忙了,不知有何所需?”

老者道:“弱孙生来体虚,寒气为虐。家中薓药用度将尽,如若可以,可在入冬前送点儿过来。”

季萧蹙眉道:“却不知薓药如何用度?”

老者答道:“根须煎熬,薓芦生服,间以竹炙。哎,好些年了,病症一日重过一日,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

季萧冷冷道:“竹火易瘥,为何不径用艾!既是寒症,为何要用薓药?生薓性凉,熟不过温。寒气入里,服凉必死!”

老者彻底愣住,嗫嗫嚅嚅问道:“薓不是补药吗?”

季萧不耐烦道:“那也得分情况!快带我去看,我可没送药杀人的爱好!”

老者心脏一顿,却还在犹豫。

季萧忽然一笑,回复风雅,她盈盈施了一礼道:“老先生所要之物,我会令人送来。多有叨扰,这就拜别。”

她话刚说完,拉起秦五羊就往外走,竟对别人生死之事全然不顾了。

老者终究喊住了她。

“姑娘既懂医术,能否为弱孙瞧上一瞧。诊金所需之类绝不含糊。”

季萧回过身,复又施了一礼道:“老先生见谅,我也就是个半吊子。不过,若能去除生薓芦,将竹炙改为艾炙,兴许能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