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有些人,羊先生重新戴上黑片眼镜,镜片后的横瞳扫过桌下一个掐金錾银装饰极尽奢华的木盒子。
不远万里送来盒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不说,惹了一身骚还要别人善后。
“小年啊,你也不用一直谢我,那祈舞在外面不过是巫师向天祈祷时的定式套路,对不开窍的你来说,只能强健体魄,从而起到暂缓心疾恶化之用。”
“而你的心疾也许不需要如何珍惜的药材,但一定要找一个技艺高明的巫医。”
巫师什么的,镇子上就只有羊先生偶尔提到,说那巫师能高来高去,长的与房子一般高大,问深了又不说,小镇人就当个乐呵听听算了。
而对陈小年来说,跳的再高长的再大,都没有能救命的巫医来的重要。
陈小年满眼希冀的望着羊先生,挠着头道:“就连巫医都是从先生嘴里听来的呢。”
羊先生扶着眼镜望向屋檐之间的一方天空。
“倒是,就连那徐家都只卖贼药。”
陈小年没有再开口,只是眼巴巴的望着抬头看天的羊先生。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藏污纳垢的趾甲紧紧的抠着地面;黑色镜片倒映着朵朵浮云。
如果不是那根在嘴里不住打转的甘草棍,旁人看了只以为是大巫大法在这里施展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手段。
唉……
羊先生心下一声暗叹,口中甘草都没了滋味。
当年那妇人也是如此神情,心疾在小镇以外并不是无药可救的绝症,但直到她化为一抔黄土,也没有踏出小镇半步。
只是听了句想吃肉,提着柴刀就进山的女人,难道她会怕劳什子的虎豹熊罴。
她怕的是孩子寄人篱下受了委屈,更怕的是带着孩子走不出方圆千里的穷山恶水。
【她说她最骄傲的事,就是生了我这么个聪明蛋,不到八岁就学了她一身本领,但她不到三十的身子,却已经被心疾掏尽挖空,那场大病之后终是没有熬到我长大。】
【最后,她说她还想看着聪明蛋成家,还想看到聪明蛋……】
甘草棍一停,白云复归流动。
“小年你必须走出小镇,不然发力太早的你只会比你娘死得更早……”
果然。
恍若小憩初醒的少年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腰间柴刀,不言不语。
羊先生懊恼的给了自己一嘴巴,这嘴啊。
“小年啊,你总不会还想在这鸟飞不进的镇子里结婚生子吧,你娘看不到的,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羊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陈小年抬起头来正视着那副黑片眼镜。
“羊先生,我还有几年。”
“如果我告诉你还有不到一年,你信吗?”
“我信。”
少年的眼神依旧,不慌张不失落,古井无波。
“那你怎么办?”
怎么拌……
陈小年从桌上拿了根甘草放进嘴中,细细的嚼着,缓缓转身离去。
“羊先生,原来你喜欢又苦又咸的。”
日暮沉沉身渐长,茕茕颤颤春风寒。
小巷中的影子越拉越长,羊老头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吆喝道:
“小年啊,你喜欢姑娘不?”
地上影子一顿,继而消失在转角。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