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风和日丽,人员全部归队,我们班人员在涪陵货场装车,其余两个班在新井安装。第五天跟着货车开往武隆新井场,在车上接了父亲电话,说母亲间断性发烧,没有好转,医院建议住院观察,已办了住院手续。我听了详细情况:母亲每天下午发烧,吃了退烧药,立马好转,隔天再烧再吃,就这样持续了四天,刚办住院,先抽了血,结果各项血液数据都正常,没什么问题,目前输液中,加了增加免疫力的药。父亲道:“看看这几天怎么样?人老了,这病,那病的,感觉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道:“先住院观察几天,不行我再回去。”父亲道:“好。”
接连三天,老妈的病情维持在老样子,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开始发烧,烧到三十八度左右,然后吃退烧药,烧退。我每天下班,打电话给父亲,了解母亲的病情进展。又做了CT,抽了血,血液检查多加了几项,结果还是没什么问题,我预感到哪里不对。跟书记贺华清请了假,直奔中心医院。
起早,值班车送,赶飞机,倒汽车,晚七点来钟,到病房。父亲见了我,说母亲刚退了烧,饭吃了,饭量还是不大,母亲躺在病床上,时间段发烧接近十天,人有些虚弱,见了我,起身,说要跟我出去走走,父亲在一边点头。父亲陪了几天床,状态不佳,医院不同家里,各方面不太方便。我简单看了下母亲这几天的各项检查报告,都正常,便觉应该没什么大事,心态略宽,陪母亲医院外围溜达了圈,散散心,如同钻井行业萧条时期,我闲置在家,每天与母亲围着小区散步一样。我告诉她,应该只是体质差些,住几天院,没事就回去了。
我买了简易的床,睡在走廊,病房里三个床位,空一个床位,父亲就躺在母亲旁边的病床上。隔两天,还是做一些基本的检查,仍没什么问题,可还是到了下午四,五点开始发烧。每天一次的发烧,母亲身体越来越虚弱,饭也不大愿意吃,每天开始多输些营养液。医生还是建议观察,母亲仍坚持每天让我陪她去遛弯。记起小时候在八号站住平房,三,四岁,我才有老妈的腰部高,父亲去上班,母亲带着我村庄周围转转,西边去电测小学的路上有辆废弃汽车的车头,里面拆的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铁皮框架,母亲让我进去,她依靠在副驾,她道:“现在可以起步了。”我双手虚空做打方向盘的样子,道:“妈妈坐稳了,你要去哪里呢?”老妈道:“我们开回家吧。”我道:“好。”嘴里还配上车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东边去五号水库,在岸边溜达,一场雨过后,老妈带着我在岸边的柳树林逮知了猴,她说地上有针眼大的洞,可以挖开来看看,里面说不定会有收获。她会逮到一两只,放在卧室的窗户上,道。“明天起来,就是一只知了了。”那会大手牵小手,如今还是大手牵小手,只是我长大了,可在老妈面前我始终是个孩子。
半个月之后,血常规报告出现问题,血小板偏低,又两天,血小板再低。主治医师会诊,做了骨穿,接着要做免疫活检和PETCT。具体什么病还要等结果出来定。如往常,老妈让我陪她出去走走,似是看出我的顾虑。老妈道:“没事,不用担心,若是大病,该走就走,生命就是这样,你看菜园子里我们种的南瓜,有个长在草丛里忘记收了,就烂在地里,不过第二年新的生命也会长出。”话锋一转,“我看你这几年井队干的确实也不快乐,大院里有些干这活辞职的,能理解,你若不愿干,可以辞职,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就此一生,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我听到这,哇的一下哭出来了。老妈道:“这孩子,哭什么!你小的时候,我教你的真诚,善良,如今长大了,要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有些事可以不遵从这些。”
到病房,母亲道:“咱们回老家治疗吧,我想见见老家里的亲人。”我心下犹豫,在这里刚查出些眉目,又要颠簸,去别的医院,会不会延误病情?与父亲商量了,父亲也很犹豫,考虑了很多,心里拿不出主意,便去问了主治医生,医生道:“去了别的医院也是这样的流程,还是要我们自己拿主意。”又与母亲商量了阵,决定回冀州老家。我先联系了大舅,大舅联系了冀州医科大学的血液科,定了床位,待到了冀州,住院。先查了血,血小板几乎为零,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我有些慌了,开始输各种营养液,接着是PETCT的报告单:骨髓代谢异常弥漫增高,脾大带代谢增高,双肺代谢弥漫增高,不除外为血液系统恶性病变…之后又罗列了很多项,建议随诊。
母亲这边,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老舅,大姨,大舅,表哥,表妹…大舅主事,每天安排好人员,白班,夜班,倒着陪床,打饭的打饭,拿药的拿药。已接近一个月,病情有些恶化,但仍不能确定病因,母亲饭量几乎没有,我只买些他想吃的水果,她已经没有体力下床,却时刻念叨着跟我出去走走。我在附近的医疗店租了轮椅,仍是每天傍晚推她出去遛弯。到老妈觉得不错的地方,就停下来,或是一棵树下,或是一家门店前,或是十字路口,或是居民楼道口,她默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只默默的陪她待着,问她想吃点什么,老妈说想吃糖葫芦,我就买串糖葫芦,老妈说想吃冰激凌,我就买个冰激淋,父亲常跟我说:“不要悲观,正式结果没有下来之前,要乐观。”我对老妈说:“病得慢慢恢复,等你好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八号站,像小时候那样,院子里铺个凉席,一家人看星星,你指给我说,银河两边的织女牛郎星,几颗星星围成王母娘娘的天井。”
大舅说是在村里请了神,问了吉凶,买了红绳,纸钱,嘱咐我,让母亲晚上睡觉前,红绳缠了纸钱,开门,点着,在床底下烧了,连烧五天。我有些顾虑,大舅道:“没事,其他病床上的人都理解怎么回事,医院大夫也不会说什么,天亮把灰烬清干净就好。”我每天照做。闲的时候大舅在病床边说家常解闷,说就是这个医院,八几年他曾带我姥姥来这里看病,那时候这医院里哪有人,一群护士在玩闹,八十年代基本打针吃药都很少。
医院里人间万象,去一楼交费,过挂号大厅,我见滑动的电梯上人几乎是满的,动态的满载状态,有上,有下,压抑的节奏被无形带起来。四五个保安抬胳膊架腿,把一个年轻女人运往门口,女人边挣扎边破口大骂,引的路人驻足围观。智能挂号机旁一位老人应该是不懂操作,与后面的中年人起了争执,急的用拳头锤打机器,工作人员迅速过来协调。至于医院的大门口,常有一两个人,写好了告示,跪在告示前,粗略一瞥就知道,没钱看病,希望有人能捐钱提供帮助。过急诊,门口都停满急救的移动病床,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在急诊的走廊里拿着病历单,推着满载药品器械的小车来回穿梭。听门口的保洁阿姨叹气:“昨晚没救过来,走了三。”最后是排队缴费,我见前面的少年拿着费用单,病理报告,白血病患者。哎!
老妈接下来的深入检查,免疫活检没什么问题,骨髓活检报告出来,病情有了眉目,在补充报告诊断内容里写着,倾向于B细胞性非霍奇金淋巴瘤,我一看是瘤,不是癌,心里踏实很多,后拿着单子去问医生。医生道:“确定这病还要进一步做检查,若是这病则需要化疗。”我大吃一惊,道:“化疗?…?”医生道:“对。我急着说道,不是癌症才化疗吗?”医生道:“淋巴瘤就是癌症。”我愣了愣,缓了缓,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问道:“能彻底治好吗?”医生道:“当然可以,先找到病变的地方,匹配,靶向治疗,问题不大。”我问道:“治疗这个病需要花多少钱?”医生调出老妈最近的病例,浏览了下,道:“化疗一个疗程大概一万五左右,十个疗程保底,再加上后续治疗,不过看情况,病人身体情况欠佳,你这身体情况能不能化疗?还要医疗组评估。”医生思考了下,又道:“家境怎么样?”我道:“目前工资七,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