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悲伤之后,是极度的疲惫。
虽然早在七年前,十三岁的茅书诚就亲眼目睹了父母的牺牲过程,精神上经受过一次炼狱般的考验。但是,此时的他,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再一次目睹父亲一样爱着他的哥哥被敌人痛打、折磨,最后,沉入大海。这个打击,仍然是太大了。
父母的牺牲属于家恨,哥哥的殉职属于国仇。所以此刻,书诚的心中多了一种对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主宰者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
在等待姐姐到来的时间里,茅书诚躺到哥哥的床上,追思着哥哥的一生。他和哥哥,姐姐和哥哥,他们三兄妹过往的一幕一幕。缅怀之中,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流了。他昏天黑地睡了一个上午。睡醒之后,他的心境变得特别冷静,他的思维变得特别清晰。
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唤——报仇!
不管这是一次因公殉职,还是一次谋杀,在导致哥哥死亡这件事上,不管是直接和间接,台前和幕后,我一个都不宽恕,一个都不放过!
第一步,查明事件的真相;第二步,惩罚所有的凶手;第三,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然后,回到北平,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确保自己的安全,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姐姐,为了家庭。革命不一定要拼命。他知道,如果他鲁莽行事,鱼死网破,为了给哥哥报仇,把自己搭进去,那也就毁了姐姐。那样的话,全家三兄妹都没了。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结局,不能要。
在给哥哥报仇这件事上,能不能与姐姐商议?不能。
能不能与梅姐商议?也不能。
能不能依靠东海关?不可能,不实现。
能不能依靠烟台的警察系统、司法系统?那简直是笑话。涉及到的所有外国人,都享有治外法权。
那么,只有一条路,独立行动。狼在出击的时候,成群结队;虎在出击的时候,独来独往。不是说我的能力如虎,而是,我只能独来独往,也许我只是猫,但现实把我逼成了虎。那我就做一回虎,看我能不能成为真虎猛虎。
想到这里,茅书诚坐立不安,内心的冲动刺激着他,他不能迟疑,不能沉沦,不能满足于缅怀,而应该行动。有一种意志是用血浇铸的,书诚就是这样。
他的意志天生的坚韧,在七年前已经砥砺过一回。现在,比那里多了一些智慧,也多了一些资源。
书诚沏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平心静气,梳理着整个事件的疑点。
首先,走私犯为什么要通过绑架自己,来要挟哥哥放私?哥哥有这么大权力吗?
在东海关,权力掌握在税务司和副税务司手上。在他们之下,分为内班和外班。
内班里有各个等级的帮办和大员,基本上都由外籍人员占据。像李桐华这样的副税务司,像刘丙彝这样的华籍帮办,属于凤毛麟角,那只是清一色的外籍税务司中的点缀。
外班里有各级总巡,总巡下面是各级验估,验估下面是各级验货。这些职位基本上是由外籍人员占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