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切都过去了。黄海海面上,鸥鸟低翔,涛声依旧。往来的商船、民船和班轮在航线上穿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日本商船“长崎丸”号和“鹿耳丸”号,载着八个日本浪人,逃之夭夭,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苏山小群岛周边晨雾弥漫。“日光丸”号走私船已经沉没。
一条条出海的渔船,照样从海上归来,在小渔港卸鱼、理网。
鲁光辉带来的海上巡警队怅然收队。收队的时候,还不忘记请缪育凡给他签了个字,证实他们已经出警了。
鲁光辉即将离开的时候,茅书诚叫了一声:“慢!”
鲁光辉疑惑地望着茅书诚。他听茅书勇说过书诚,也在北平税专读书,但是没有见过。缪育凡说:“他是书勇的小弟,书诚。”
茅书诚跳上鲁光辉的巡逻舰上,巡逻舰上散站着八个持枪的警察。书诚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走到最后一个人身边时,他从那警察手上拿过枪,警察紧握着不松手。鲁光辉使了个眼色,警察放手。茅书诚拿着枪,朝着日本商船逃逸的方向,在海面上连放六枪,打光了枪里的子弹,然后,把枪交还给那个警察。
八名警察目不转睛地看着茅书诚。茅书诚走到鲁光辉身边,声调不高,说:“鲁警长,我听我哥多次提到你,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跟你约定时间,以命相托。你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姗姗来迟。他死了,你心安吗?”
鲁光辉嗫嚅着说:“我、我……”
茅书诚说:“八个日本浪人手里拿的是刀剑和棍棒。你们八个警察手里拿的是钢枪,但是,他们在我们中国杀害了海关人员,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小飞龙”上,梅竟芳再一次放声大哭,孱弱的身体在风中几乎难以自持。海风吹指拂着她的衣襟,她的微微隆起的腹部更加明显。
缪育凡跳到巡逻艇上来,对茅书诚说:“书诚,让鲁警长他们走吧。”
书诚说:“对我们茅家来说,这又是一场甲午海战。”
育凡说:“海警只是我们海关的协作单位。海关要缉私,必须有自己的武器。”这句话,是制止书诚纠缠鲁光辉的理由,也是书勇牺牲换来的血的教训,他想要告诉税务司和总税务司:海关必须建立自己的武装,外援的武力是靠不住的。
茅书诚回到“小飞龙”游艇上,缪育凡回到“平远”号缉私艇上。鲁光辉拔出手枪,同时命令另七名警察,朝着海面倾泻了各自枪里所有的子弹。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茅书诚走到“小飞龙”驾驶台上,不由分说,从齐如山手上抢过方向盘,驾驶着“小飞龙”,在茅书勇沉海的地方,飞快地绕行七圈。然后,他把方向盘交还给齐如山,走到船舷边,对着大海,声调不高,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平远”号缉私舰上,王凤山已经苏醒,不断地向缪育凡了解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缪育凡说:“茅书勇殉职了。”然后颓然坐在那里,不愿多说。王凤山只好去问水根。
“平远”号返航时,姜奎元启动了长长的、凄厉的汽笛声,那是对英灵的呼唤。这汽笛声,让所有的当事人撕心裂肺;让往来船只上的人猛然回头。
一艇一舰先后停靠到朱家圈码头,岸上聚集着几十个当地渔民。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表情悲哀,悲哀到近乎麻木。或者反过来说,他们麻木,麻木到让人悲哀。
人群中有一个人身材魁梧,气象峥嵘,一看就不是普通渔民。他虽然站在众人背后,但是,他的眼神在这边的每一个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扫描。
梅竟芳显得很虚弱,茅书诚搀扶着她。王凤山和缪育凡跟分卡的海关人员作了必要的交待。
返回市区,王凤山驾驶着他的别克轿车,车上坐着缪育凡和梅竟芳、茅书诚。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