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吁呜
依山北岸,芦浦西方。凭溪畔,有浣纱女子,幽扬其声,歌曰:
“春润化日,正灵长暗滋潜育,天地生机。好一似仙女织彩丝,神娥呕心作奇帜,教我来洗。捣衣石,清水涤。洁净天际无纤尘,明珠再昱。虽是渔家女,攀过阁中枝。瓶中牡丹虽秀丽,比不过平淡浣纱许。野调山歌,也赛过阳春明曲。”
霎时天边云聚,一樵佬儿正在林下走,其道:
“打柴江郊,樵林坳。闲鹤隐啸,安逍遥。过溪桥,花喙叫,乐佼佼,乐号号。
俺江叟,自归来山中,未曾出世,打渔采樵,自慰其中。携小女居此十五年矣。诶,可叹小女,生来便是痴傻,不哭不闹,不喊不叫,活生生一块死石,幸蒙仙人指点,弹指在小女额前一点朱砂,小女得智。仙人教我二人藏在山中十五年,小女便从此无灾,今已期满。今日偶遇老友陈留公,邀我明日里诣他处。我小女自入这渔村江洼之中,还未曾出山,明隔也带着,好见见世面呢。”
那樵叟穿山林荫路,风儿作起:“坏了,天公作雨儿,小女还在江边浣纱哩。”急忙忙负薪赶路。
那厢里风儿惊起洗涤女:“哎呀!老父上山把樵采,未捎带雨笠簑,只恐雨降害一场伤寒来。慌张归家,盼父早归来。”端盆儿,快起身,转家院。
花径之上樵叟与浣女遇。
“铃儿!”
“爹爹!”
浣纱女铃儿道:“天凉紧,莫沏了身子。”
“一同归家。”二人迈步,不多时,来到一处渔房下,负柴置墙,二人进屋。霎时小雨稀沥。
铃儿这厢打水,那边烧水,老江叟凭椅而坐,他便道:“铃儿,你可知道那山外世界?”
“山外又有什么好的?无非是这里饮酒取乐,那里沾花惹草,哎呦呦,真不知什么好?”
江叟抚髯大笑:“哈哈哈,无知的丫头。那大山之外才是真正世界,人情世故,世态炎凉。”
江叟抚掌一叹:“诶!当年携你入山前,你的妈妈早逝,多蒙孟中郡孟氏夫人救你,哺二年,我才将你带入这大山之中,吃尽饥苦。今家女儿出落,你不愿见见你那孟妈妈?
今日,恰逢陈留公,他言:那日里康公道大人上汜佳会,孟乡公说到小女回智,乍然想起了江叟,他言道江叟小女今亦芳龄,十五年苦日黄莲嚼尽,今朝里旧窗甘甜赠来,若要出山,我要收留,再续旧友前缘。
如今十五年过矣,儿啊,你我是早早投奔出山,日后我这身形风化,你也有个依仗人家。今日陈留公言说你我父女若出山,可先去他处,再谋打算。故明里携你诣访陈留公,不知我女儿你可是愿意?”
铃儿默声不答。那江叟道:“一见娇儿不改色,心生埋怨将我哆。携你出山少折磨,不可空煞韶光苦俟这。”
铃儿言:“非是女儿不愿往,奈何这天地外我不知。”
“天地外仍天地,无非人心两不知。渔家女仍是渔家女,日换月更总是织。”
“诺了。”铃儿轻点头。
“哈哈哈,”江叟抚髯,“儿可愿意出山么?”
“山内山外都一样,渔家女不是富贵枝。任他天换泰山移,稳定本心永不失!”铃儿点头。
“哈哈哈,一见娇儿愿出山,不由老夫欣欣然,可叹十五年鬓间斑,出山,出山,好泰安。”
江叟笑罢,正时雨停,晓月爬山而升,薄雾蒙蒙,涧响鹿呦。
江叟道:“儿何不趁此时,去到浅畔去澡浴一翻,更上新衣,来日出山。”
“诺。”
小铃儿端铜盆,盛香衣,去往那浅畔。可听鹭栖鸣月天,鹿息嗥江晚。观天际皎月中间,察地方察察清风绢。宽衣衫,解束发,琼珠坠入星辰天。
只听歌曰:
“明珠垂静池,盈起一月天。杨柳依风,凭江岸,撑起朦雾如幔。柔风梳绿丝,青烟浴芙敛,好一似惊鸿融天限。澄涟漩,皂脂嫣。拾掇星辰似花辩。星辰芳,本自降广寒。仙药浸,奇株研,珍涎人间,天地一刹专。云月惊起鹧鸪天。
胧月细水倾芙颜,霰雾朦中藏牡丹。青石滩前白玉湛,白球滚匿细绒毡。空兀兀,仙子啴。翩鱼跳雾戏婵娟,欣然叹首菩萨蛮。
泠泠一池如琼水,江月独照蛾眉尖。野芳傍水绽,哳嘲瓶中鹃。清影涟石璧,造化胜天仙。可惜谁人怜,空对鹧鸪言。
只可叹,若可怜,莫教俗尘染。涤净心源,因缘池边。清水过兮不身沾,休留一露伴。
仙鹤衔来百花露,灵鹿刁来千草香。”
更新衣,插花簪,俏倩女似出水莲。好一夜晚景,且莫高声,只可聆听,只可细睛。
到次日里,江叟亦更新衣,高冠危危,佩带琼琼,不亚宰相居朝廷。只听曰: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叹息十五岁,终于出山界。吾心犹壮志,苦难贞不失。
次翻出山,我再不归来了!叫铃儿。”
“来了,俏铃儿扭捏出房来,稍梳妆摘英儿身上带,但只愿,此次出家无什么意料之外,奴好观观那山外真世界。”铃儿好穿戴,口中唱道。只见头上一朵遮花帽,身上一围青罗袍,腰上包一小段紫花绦,足上莲花鞋儿盈盈飘。倩素容嫣然一笑,惊天地失色不敢汹滔。真一枝独傲,好一朵气高。
江叟携着铃儿,铃儿拿包袱,内藏一锭黄金,一副玉镯,此玉镯乃是孟中冯之妻冯氏所赠,为的是日后相认。二人看天,只见云浓遮日,风吹山雾,正是赶路之时。
出芦浦,奔往孟中。
……
“喳喳喳……”阳关道上来响马,“赫赫扬名走天下,逃荒落草一响马。摆刀拦路截此处,不留金银命不存。俺大刀响马,行走江湖不留姓名,一绰号孟中燕,谁人不惧咱三分。喳喳喳,哈哈哈。”
孟中燕拦在路上,这时江叟父女路过。
“站下!”响马勒马,只听马声嘶哑,惊吓着江叟父女。
江叟正衣带,打手礼道:“这位壮士请了。”
“嗯……可是赶脚行商!”
江叟摆手:“非也,非也,我们是投奔孟中的。”
“哦!投奔孟中的,从何儿来的?”
“芦浦西方。”
“可是山林居住?”
“渔樵十五年不曾出山。”
“喔!哈哈哈。你听着了,如今这孟中郡外来了一只大虫啊!”
“啊!大虫!呀,壮士,不知那大虫如何?”
“那大虫,吃人不眨眼,喝血如平常。口中虽蜜饯,心中杀人刀。”
“啊!”
“老丈小心了。那大虫会幻化人形,你如入山十五年了,还分得清那个是人,那个是那大虫吗?”
铃儿看此人面目狰狞,不由心惊,暗叫爹爹:“你我早走是啊!”
江叟摆手:“小女你又犯了痴傻,莫作声。”
那响马方才便观上铃儿,铃儿又讲话来,不由得心生歹毒计:“啊,老丈,这路途凶险的紧,某不才,愿保你一路。”
“多谢壮士,不知竟何以酬谢。”
“无妨无伤,某护你入孟中,只需一锭黄金!”
“啊!”
“一副玉镯子!”
“啊!”
“还有一个小娘子!哈哈哈!”
“啊啊啊!”
响马亮出刀来只听道:“显出杀人刀,寸目之间见分毫,我本是大虫显化一伥子,特来将你的寿命嚼!看刀!”
江叟大惊道:“一见刀刃落荒逃,不知所措心中焦,悔今生不该将山出,方知道人性歹毒过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