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龙抬头(2 / 2)井观天首页

柳槐接过桶也不抱怨,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过去几年经常有少年为少女打水。

天蒙蒙亮时,井边常有柳槐第一个到,之后就有穆鱼。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少年走在前,少女走在后。少年不算特别高,只比少女高了一点,少女亭亭玉立,不过有些瘦弱,而观少年就知道日子并不好过。

穆鱼望着前面一边一个水桶的柳槐说:“我以为今天来晚了就只能一个人提水回家了呢,没想到刚好你也晚了好多。”柳槐稳稳当当地走在前方,回答少女到:“是挺巧的啊。穆鱼,你怎么也晚到了这么久啊?”

少女在后方愣了愣,拍了拍脑袋才说:“不小心睡过头了,差点被婆婆打,就跑过来了。”柳槐笑了一下,这丫头守夜都能睡着,跟自己一样呢,难怪小镇里的孩子就她愿意和自己说话,当然自己的好兄弟王一水也是一样。

一路走过,景致正好。小镇其实更像一座村落,小镇人士也习惯称呼小镇为小荒村,其中缘由,鲜有人知。小镇中也有分层,最富有的人家自然住在“朱华街”上,有“柳”姓一家独大,然后又有“宋”、“李”、“孙”“贾”四家更为富贵,朱华朱华,自然是朱轮华毂,富贵享乐之意,然后又有家境相对还算比较平实的“沽雨巷”,穆鱼一家就住在那边,而柳槐自然就是住在那低人一等的“篱墙巷”,当然也常被戏称为“漏雨巷”。

其实“沽雨巷”的人家是没必要来这边打水的,穆鱼一家却是个例外,少女的父亲叫穆堂武,一个田埂汉子,对自己女儿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早早地让少女一个人来井边打水,穆鱼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又有少年帮忙,更好了。

“对了,”少女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于先生告诉我,让我见了你转告你一句话,‘若是真想读书,便去一趟学塾,是否有钱,都不打紧。’”少年听了道:“我知道了穆鱼,谢谢你和于先生,我会去的。”两人一起走过溪边,溪水流淌。有一条金色鲤鱼一下跃起落进少年手上的桶中,约莫半个指头大小,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穆鱼看到少年晃了晃,脸上就多了好多笑容,一个人硬要提两个桶,还不歇歇,次次如此,逞什么强嘛。于是说:“歇歇吧,我走累了。”柳槐本想说不用,听到少女说走累了就停了下来,歇歇也好,今天的水格外的沉。

少年少女就在溪水边停下,穆鱼不经意间瞥见木桶中有游鱼游动,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只是愈发开心了。柳槐放好桶也在一旁坐下,微风吹过十分凉爽,看着眼前少女穿着和自己一般单薄的外衣,肯定很冷的吧,“傻丫头,记得多穿点衣服,天冷。”穆鱼点点头,微笑道:“知道了,不冷的。”

二人一人一句地聊着,溪中有鱼游,桶中有金鳞。

小镇另一边,常在田间劳作的汉子去到一间已有年头的茅屋内,也怪,这茅屋不在一街两巷,独独在小镇大山里。屋前有一个邋遢汉子拿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穆堂武走入院内,带来一坛酒水。

“哦?来请罪?”那邋遢汉子望着来人,半点不客气地接过酒水淡淡道。穆堂武靠在门槛上坐下,说到:“师兄,那小子不错的。”

原来是穆堂武的师兄,在小镇也并不有名,姓刘名满舟,常年住在山头。“不错管用吗?天大的福缘也要接得住,那小子就没这富贵命。”

“师兄,你想想我们算是有大福缘的人吗?不也都遇见了老师?凭什么一个人就该被所谓运道给左右?”穆堂武取过酒壶小饮一口,对面的刘满舟噗嗤一笑,又从师弟手中取过酒壶淡淡道:“遇见了老头子,然后成了这个鬼样子,真是好大的福缘。”穆堂武邹了邹眉,过去自己极其尊敬师长,师兄却不然,但也不应该直呼老头子啊,便抢过酒壶道:“老师可是听得到的。”刘满舟不以为然,“不扯老头子了,就说那小子,你究竟是个怎么想法?”

穆堂武将酒递还给师兄,望向山头说到:“就是比较喜欢这孩子,你知道的,在我看来天赋福缘都不重要,小镇几十上百个孩子,也就这孩子让我觉得不错。”

刘满舟大口喝酒,“你不会是在挑选女婿吧?”开什么玩笑,就柳槐那小子是真配不上师弟你那宝贝女儿,你若当真执意看上了那小子,我刘满舟第一个不答应!

穆堂武闷了一会儿,自家闺女怎么舍得嫁人啊,可是说要一直陪在爹爹娘亲身边的。

“没有这么想过,看上谁是鱼儿自己的事,我不会管。”

刘满舟叹气一声,“所谓‘女大不中留’啊,你穆堂武的女儿才多大?不看好点小心被人拐了去。”

两位师兄弟坐在门槛上喝完了酒水,穆堂武起身离去。作为师兄的就看着师弟下山,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太阳刚刚挂上最上空,午饭的香味儿都已经飘到山上来了。看看自己这破乱院子,守着的一个破烂水缸,原本一黑一白的,如今只有一条黑色的小泥鳅了。

好嘛,感情那条自己看了十几年的东西就值大半壶酒?

溪水旁,穆鱼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一双纤细的小腿晃晃荡荡,时而伸入溪水中,那水清澈凉爽。柳槐也在一旁看着溪水,大年初一,似乎两人都有些无事可做,少年提了水回家,钱袋都空了也就没必要去“消费”一场了,而少女也十分悠闲,娘亲在和婶婶婆婆们闲聊,父亲见不着踪影。

午间了,穆鱼望向那个正发神的少年问到:“去我家吃饭吧?”

少年自然不肯,于是少女得意一笑,“那就只有我去你家蹭饭吃了哦。”

柳槐自然乐意,对少女说到:“没什么好的招待你,去了可别嫌弃。”

最后二人走到篱墙巷,来到少年的屋院,少年放了水就要进屋生火做饭,少女在院外敲了敲满满当当的水桶轻轻微笑,“好了傻小子,还真当我要蹭饭啊,谢谢你帮我提水了,再不回家我婆婆得吃人了。”

少年还要挽留,穆鱼坚持要走,也没有办法。柳槐陪着少女走在小巷间,执意要把穆鱼送到巷口,出了巷口又走了几步,少年才在少女的眼神示意下停下脚步,然后目送少女离去。

回了小院,柳槐大惊,自己这出了名的穷酸都能招来贼?院内一片狼藉,刚打回的水也洒了一地,不应该啊,哪个盗贼会看上自己的这小屋啊。赶紧开门,屋内一切如常,少年也不见得收心,原本知道自己穷困潦倒谁会来这,莫非不是图财而是另有所图?少年走到床边坐下,略微沉思,还好自己聪明,将一些个在意的东西都让好兄弟王一水带去藏好了,自己绝对的一贫如洗。

挠挠头,少年不再思量,简单做了饭,原本可以更丰盛些的,只是客人都走了,有些遗憾,凑合凑合得了。

还要去看看父母的,少年吃过饭就出了院门。小镇四面环山,柳槐的父母原本该葬在柳氏的祖陵,至少娘亲是该如此,只是最后二位少年最在意之人都安眠于南边的大山里。

少人的街道上,一个道人正收拾着东西,哀怨着:“大年初一算一福卦多吉利,真真苦了贫道,不舍无人道喜庆,在这大好年华在这初一佳节摆摊算卦,竟无一人搭理贫道。苦也,真真苦也!”话语间一只黄雀落在道人肩上,轻轻啄弄着,抬头正好看见准备去往南边山头的少年。

“少年,我见你……额,”道人赶忙迎上前去,道:“气象不凡,应是富贵命,只是命里有劫,不妨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保你度过此劫,如何?”柳槐摇摇头,他从来不信这些,要是世间真有鬼魂一说,那父母见着了自己这般还不哭花了脸啊。

“唉,”道人叹了口气,“当真不试试?贫道的卦象一贯很准,相信我。”

少年见那道人年纪轻轻也跟着叹了口气,哪有你这么年轻的算命先生?

“道长,我没钱。”且不说是否愿不愿意,也得看看裤腰带鼓不鼓吧,这位道长都能主意打到自己头上,道行确实太浅了。

年轻道人终于等到有人搭理自己哪能放跑到嘴的鸭子,着急道:“诶!钱财乃身外物,贫道算卦向来讲究缘分,你我在此相逢,贫道替你算卦乃天经地义!顺天应意,只收小友一钱如何?”

少年有些尴尬,道长你说的很好,可我一钱都没有啊。

年轻道人神色也有些尴尬,试探着问:“不会……一钱都没有吧?”柳槐真诚地点点头,一副道长你真聪明的样子。年轻道人如遭雷劈,见少年一脸真诚,心底大叫“苦也!”表面上仍是不死心追问到:“那你有多少?”少年回答:“道长,真的没钱,而且我也不会算卦的。”道人听了也就愈发消沉,“不妨小友先算上一卦,钱可以欠着嘛。”年轻道人是铁了心要开张,继续说到。柳槐摇头又点头,道:“道长,算卦就免了吧,不过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呃,问问题也不是不可以,一钱一问。”道人沉思一番说到。

少年黑下头抬脚就走,抢钱也不带这样的啊,无非比明强要委婉一些而已。道人不愿死心,却也没有拦住柳槐,当时少年想问“天地是否有感知,人是否有转世?”

道人嘘嘘,鬼知道呢,问我不行,得问道祖。

黄雀又落在年轻道人肩膀上,斜眼望向走远的少年,年轻道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掐手算卦,微微一颤,卦中有蛟龙潜于黑潭古井。

道人悠悠一声叹息,“天时地势,怪也怪也。世间常有无妄之灾来时无影,抗过,不过勉强苟命,抗不过,一切皆休。道法之玄也,姓于的,你当真是在等死嘛,贫道深感痛快!”

少年不经意间回头一瞥,才看到那年轻道人身后挂有“一叶拂尘,晓知天地”八个大字。

放缓脚步,曾听朱华街一位姓贾的老人说过,世界十分广袤无垠,有那三教并立,更有诸子百家,大有百家争鸣之势,千百年来一直如此。道教虽为三教之一,却难得人心,所以大多真正的道门高徒往往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也算顺应那句“道法自然”。而佛教学问流传更广,世间其实苦难极多,所以很多人都信佛礼佛,只是老人似乎对佛门颇有不满,道“若信佛有用,那高高在上的佛祖怎也没有渡哪怕一人去往西天极乐呢?”反倒对于儒家,老人推崇至极,世间有大学问归于儒家,归于文庙,所以要多读书啊。

少年行于山中,想着事,偶有一粒金光闪闪于发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