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过后,新年的喜庆不减,人们也渐渐忙于农时。柳槐在新年去了父母墓前,杂草不多,少年坐在那里久久无言。想说“你们一定要放心,孩子过得很好”,只是心酸压在心头,少年生怕一个不忍住流下眼泪来给爹娘瞧了去,那样父母该多伤心啊,所以就只是坐着,直到隐约看见太阳落在西边山头,才缓缓起身下山去。
初一到十五,少年确实无事可做,还是早上早早地去打水,与守时的少女说说话,然后就很无聊了。不过不久前收到一封信,少年开心了不少,自己唯一的好兄弟王一水在信上说,会在十七那天回小镇这边。
今日一样是来到井边,只是昨天穆鱼就说今天有些事不会来井边打水,柳槐打了水等了会儿,果然穆鱼从来不骗人。
回了家,少年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闭上眼,什么时候有钱了得修补修补才行。
酣眠睡着之人应该常有梦甘甜。
“柳槐!”屋院外跑来一位高大少年,少年走进院子大喊了几声屋主人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高大少年便走向屋子,门半开着。“不会不在家吧?门也不锁上。”少年嘀咕着走进屋内,小屋内不过一张桌子一条凳子,以及一张床榻而已。
进了屋内,高大少年顿时火冒三丈,“大爷急匆匆地赶回来,好你个柳槐,不来接人就算了,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呼呼大睡。”那床榻上之人鼾声淡淡,来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大爷的!”一巴掌拍了下去。
“啪”的一声,并有一位少年的“哎呦”声响起。有些懵的柳槐揉揉头看向那位高大少年,“王一水?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我回你大爷!”王一水道,自己在信中明明白白说好是今天回小镇,并且考虑到少年识字有限,一封不足百字的信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如今竟是白写了?
少年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有些哀怨,小声嘀咕道:“明明信上说的就是十七,今儿才十六嘛。”听着了少年的嘀咕,王一水越发生气,又是一巴掌摔在少年头上,“你脑袋迷糊了?还今儿是十六。”柳槐就有些懵了,又抬手揉头,“难道真是十七吗?”
见到王一水不可置疑的神情,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是被巴掌打懵,现在是真的懵了。记着自己早上去提了水,回家后就倒在床上酣睡,然后就是一巴掌了啊。不过能感觉到王一水没有骗自己,而且感觉肚子很饿是怎么回事?不会真是自己一个不小心睡了整整一天吧?
仍然迷迷糊糊的少年跟着好兄弟出了篱墙巷,饥饿感越来越重了,这让柳槐更加不踏实,难道真睡了一天啊?
王一水的房子在沽雨巷,虽然他也是孤儿,不过父母在世时家中还算富裕,所以哪怕都没见过娘亲一面,爹也在自己四岁那年撒手人寡,王一水依然要比柳槐过得好得多。小镇多数人觉得大概是两个孤儿同病相怜所以成了要好的兄弟,其实不是。
王一水在五岁的时候还是会一直想着爹,一次被一群稍大的孩子取笑成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没忍住动手的王一水就鼻青脸肿地一个人走在溪边,使劲憋着眼泪不掉下来,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小不点坐在一块石头上,溪水流啊流的,荡起一阵阵涟漪。走过去后,小孩子擦了擦脸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其实狼狈至极的王一水,“我的娘亲走了,爹爹也走了。”那时候王一水的心就像被抽了一下,之后柳槐就有了个自称除了找媳妇无所不能的大哥。
走在巷口,经过对王一水再三询问,对方确实没有撒谎,少年就茫然若失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会被欺负惨了吧?”高大少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瘦小少年。“没有。”柳槐回答,还有些缓不过来。王一水还有些火气,“屁!瞧你这样就知道没了我罩着,肯定给人欺负惨了。”
少年低着头,“真没有。”
王一水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有呢,自己在小镇时柳槐都常常被人欺负,等自己离开了小镇只会被欺负更甚。到了家门前,高大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少年,那小子没半分眼力劲,仍低着头。
“你小子倒是开门啊。”王一水有些恼,自己回了家,门都进不去,所以此前到了村口没看着应早早等着自己的柳槐,原本有些意气风发的高大少年不得不灰头土脸的走进篱墙巷。
几年前小镇东边来了一户大官人家,有钱得很,要造一所庄园,自己虽年少力气可真不小,就被好心的邻里人带去混口饭吃,赚得可不少了,得意着呢。而去时王一水便把家门钥匙交给少年,有时间也去打扫一下嘛。柳槐就带着钥匙,一个月少说也要去上两回。
少年反应过来赶忙取出钥匙开门,进了屋去。
王一水家可不是自己的陋巷比得了的,不仅有完整的一套桌椅,还有书房,只是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书籍就是了。
书房内高大少年翻翻找找摸出一个木匣子,“宝贝们有没有想我啊?”
王一水用衣袖擦掉匣子表面的灰尘放在桌上,柳槐也围上去,这可是自己和王一水的唯一家底。打开匣子,里面有一把一寸左右的小刀,一根墨绿色簪子,一支毛笔一本书,还有一串珠子。其中簪子和珠子是柳槐的,小刀毛笔和书自然是王一水的。
拿起簪子,少年轻轻抚摸,这是娘给未来媳妇的,另外的珠子少年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好像一直都有。王一水的三样物件除了那本书据说是祖传的以外,其余两件都是他自己攒下的家底,柳槐就十分羡慕,王一水无论学什么都快,能力也强,不过少年也不嫉妒,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嫉妒?
柳槐自幼就什么都比不上王一水,比如钓鱼一事,王一水不过看过他人钓就能自己学得三分神意,上手几次后就可谓炉火纯青,少年就不行,折腾一整天也不过学个七七八八,这还是在王一水的细心指导下的情况。但是少年知足,实在学不会的不去强求,得不到也不会去问一个凭什么。
问什么?凭什么别人能有糖葫芦吃?凭什么别人生来天赋就比自己好?凭什么自己就不如别人好运?
是不是个傻子哦,别人是别人,与你柳槐有什么关系?人家就是比你好,气不气?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哪家有这么好的娃娃啊,没有的,又有谁有世上最好的爹娘,只有柳槐喽,所以啊还奢求什么嘛,已经最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二人看过了各自的宝贝,王一水啧啧道:“以后娶媳妇一支簪子怎么够啊,好在我这个当大哥的给你攒了些老婆本,另外要是我那未来弟媳妇文静些我就送她这支毛笔,如是向往那江湖女侠就送这把小刀,若是你小子踩了狗屎运娶到个文武双全的媳妇,我也认了,毕竟也是你享福嘛。”
柳槐听着好兄弟的絮叨,“还是你自己留着娶媳妇吧,只是……”
不等少年说完就又无缘无故头挨了一巴掌,“我娶媳妇会在意这些?你小子搞清楚,刚才说的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再说东西我又不是送你,你推拖个啥?”柳槐还要开口,王一水率先说到:“好了,还早着呢,不聊这个了。”
先前少年拒绝,还想说“只是”,只是什么?自然是自己拿不出东西送给未来嫂子,王一水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嘛,又有什么关系,大哥为弟弟多想多考虑是天经地义,要你付出什么?只是又想起娶媳妇,自己的未来媳妇在哪呢?不过嘛,弟媳妇的话,穆鱼那小姑娘不错,虽然现在年纪不大,但敢打赌未来绝对是个大美人,而且那少女本就与柳槐关系好走得近,书上怎么说来着?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又或者“肥水不流外人田”?
正想着时高大少年就听到柳槐的肚子叫了起来,知道了他睡了整整一天,不饿才怪,只是之前在气头上,没有考虑到先让少年吃点东西,这会儿将宝贝们小心翼翼地存放好,对少年说到:“走!大哥请你吃顿,吃顿……吃碗——阳春面!”柳槐望向高大少年摸摸头,被王一水领着出门。
小镇入口处,一位白衣少年郎晃荡着两只雪白大袖走入小镇。少年也不过十一二的样子,一路骂骂咧咧,有村口农夫耕于地,瞧见了少年,听见了那少年的话语,心想:莫不是个疯子?而那白衣少年走近蹲在地上笑着开口:“可不是个疯子啊。”农夫哑然,自己可没有说出口呢。
“心中有所想,说与不说都没什么两样,无非一个告知天地,一个隐瞒世人,不过当真瞒得住人?你哪怕此时没说出口,回了家关起门来不会与妻子儿女言语半句?喝了酒不会在酒桌上谈笑一句?”那白衣少年道,农夫不屑,继续忙于农活。
少年不觉不休继续说到:“还是此理,我说了这一番话,你就更加有可能说出口了。可说出口真是好事?或者哪怕不是,也不至于是坏事,对吧?不过怎么就不会是坏事呢?你又怎么知道不会坏了运道,也许今年收成就要大大减半,所以应该心中不该有此想,不然说与不说其实都范了口障。”农夫摇头,确实是疯子无疑了,还是个傻子。
白衣少年进村口时,嘴上念叨:“王八蛋,杀千刀。弦歌南望,清华苑苑,算无遗策,于死生啊!难人所强,强人所难。”确实像个疯子傻子。
沽雨巷的巷口外有一家面馆,叫作“算钱面馆”,老板是个中年汉子,不亲自做面,厨子是位中年妇女,还有个杂役童子,约莫七岁,是妇女的心头肉。曾经柳槐也来做过杂役,只是那中年汉子嫌弃少年心不灵手不巧的,又是父母双亡,晦气,就将少年辞掉了。为此王一水还大闹过一次,好些食客遭了殃,如那面太咸都是轻的,是王大爷见不惯那汉子但好歹还有些良心,否则什么虫子什么脏水,反正怎么恶心怎么来,还搞不垮你这不要脸的小面馆?后来还是柳槐好说歹说王大爷才消消气没有大动干戈。
有人问那老板,为什么要叫个“算钱面馆”,要是叫“挣钱面馆”什么的岂不是更好?那汉子骂到:“好个屁!我这名好得很,什么时候才能算钱?自然是得裤腰带塞满大赚特赚的时候。光挣钱怎么够?还得多挣。”
虽然以前稍有不快,王一水还是带着柳槐来到这家面馆,人不行面可是极好吃的。“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别放葱花,屁!什么不放葱花,使劲往里放!”那妇女觉得这少年说话好生奇怪,连柳槐都有些觉得别扭,问到:“王一水你在说什么呢?”王一水唉声叹气,“还能有什么,你是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建园子的大财主有个女儿,神气得不得了,因为小名叫葱花,就要求吃面都不准放葱花,那些大人她肯定奈何不了,就苦了我了。”柳槐微笑道:“哈,你也会怕谁?何况是个女生。”王一水尴尬一笑道,“私下是不怕的,可也不能一直不给人小姑娘面子不是,拿人钱财吃人手短嘛。”
小童端了面上来,王一水接过一闻,称赞道:“这味正宗。”那童子附和到:“那是自然,我娘的手艺镇上人吃了谁不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