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门打开,月儿穿上了干净的新衣,头上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一根白色的玉簪,镶嵌荼蘼的彼岸花,月儿在青枫面前转了个圈。月色初展,柔和的月光照在月儿洁白的新衣上,若不是生在这肮脏的下城区,想必一定是个可人的公主,或是千金小姐。
“青枫哥,月儿漂不漂亮?”月儿笑颜如花,五六岁的小女孩,情绪就像苍星河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漂亮。”段青枫宠溺地笑了笑,想如同往日一般揉揉月儿的头,但是想到会弄乱月儿的头发,还是收住了手,趁那个女人去厨房盛肉,悄悄掏出怀里的月牙发簪,塞给月儿“喏,好好藏着,别弄丢了。”
“谢谢清风哥!月儿要戴月儿簪!”月儿没有因为这身漂亮的新衣服,嫌弃这个旧簪子,开开心心地收进怀里。
“来来来!吃肉咯!”段青枫从来没有见这个女人这么开心过。
从段青枫记事起,这个女人的每一日,都非常地歇斯底里,对他打骂不断,每一日都对着河神像跪拜,哪怕口粮钱都会换成香烛纸钱,烧给那尊所谓的神。
“河神啊,保佑我离开这个肮脏的泥淖,回到上城区,不!中城区也可以!”她每日三叩九拜,心愿从未变过。
生来就在下城区的段青枫,自然体会不到她那种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以及那疯狂想要回去的偏执。
段青枫回头,家中河神像跟前的长明灯,依旧奢侈地烧着油脂,那一日三拜的香火,还在冒着劣质的檀香味。
到头来,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变。
就当今天是个梦吧,一个有了母亲有了家的梦。段青枫叹了口气。
“吃肉咯!老何送来的肘子!”那个女人喜气洋洋,嘴上的胭脂猩红如血,段青枫甚至有些害怕。
“好耶!”月儿高兴得手舞足蹈,段青枫怕月儿又因为在饭桌上不规矩被打骂,赶紧拉住了她。
“快吃快吃,娘吃过了,你们吃!”女人往两人的碗里夹着已经炖地又酥又烂的肉,段青枫看月儿吃得高兴,想让她多吃点,就没有动筷。
月儿津津有味地把肉往嘴里送,段青枫温和地看着她。
“青枫哥,月儿吃饱了,你快吃吧。”月儿看段青枫没有动筷,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
“你也吃吧,锅里还有很多呢,隔夜就怕坏了。”那个女人也殷勤地往段青枫碗里夹肉,段青枫自己也饿了,看着不愿意再动筷的月儿,也夹起了肉。
筷子刚轻轻一划,那肉就被剖开,温暖的肉香直扑鼻腔,段青枫小心翼翼地夹起,送进口中,浓烈的油脂在嘴中瞬间化开,渗透进味蕾,软烂的瘦肉轻轻一呡就化成肉丝,顺着口水直接下了肚。
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厨艺这么好,段青枫的记忆中,这个女人要么直接扔几个生的地瓜给兄妹二人,要么就不知道消失在哪里,留着兄妹二人饿肚子。
“好吃吧?!”月儿乖巧地笑道。
“好吃,你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哥有些饱了。”
“哥哥你吃.....”月儿的笑容突然凝固,眼中的光彩暗淡下去,倒在了桌子上。
“月儿?!”段青枫忽地起身,却感觉天旋地转,视野慢慢被黑暗侵蚀。
“不能睡!不能睡!段青枫!起来!”段青枫用力一咬舌头,精神因为疼痛清明了过来,他嘴里残留的肉香,逐渐被腥甜的味道盖过。
但是他的身体依旧很沉,手脚不听使唤。
这时候何叔推门进来,“我是月儿的生父,这好事我也能沾沾光吧?”
“怎么不能啊?”女人张着血红的嘴,哈哈大笑,“过了今晚,我就能回上城区去了。”
何叔把月儿抱起来,月儿娇小的身体如同断线木偶般,窝在那粗壮的何叔怀里。
月儿一直揣在怀里的手垂下来,那根破旧的月牙发簪掉落在地,何叔和那个女人并未在意,抱着月儿往河边走去,发簪被踩进了泥土之中,残破的月牙脱落,与簪子分离。
“月....”段青枫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敬河神,祭河神,河神喜,万事兴,天佑我大周,地护我子民,水育我万物......”不远处传来河神祭的船歌,段青枫一下子就理解了,今天晚上的种种。
那个女人,是要用月儿当祭品,换取一个回上城的机会!
“不....不....别这样....把妹妹还给我。”段青枫蛆虫一样爬到门口,费力地抓起那被踩瘪的月牙。他想起身,身上却像是有千斤巨石,无法动弹。
他勉强支撑着沉重的眼皮,看着苍星河两边耀眼的何等,欢呼的人群,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锣鼓。这个世界仿佛在一块透明的水晶之后,段青枫拼尽全力仍无法触及,只能看着事情发生。
“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那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被几个人押着,她头颅被压到水面,肮脏的头发随着她的挣扎,在水里晃动。
那个女人穿着洁白的衣服,拉着何叔的手,抱着月儿,满脸喜庆笑意,似乎是在做什么好事,岸上的人也在欢呼,似乎是在看什么庆典。
笑?他们在笑什么?
他们用双手,一路送着那个女人所乘的小船,到河面中央,手舞足蹈。
舞?他们在舞什么?
灿烂的烟花在欢声笑语中,炸裂在夜空。
天上的月亮被乌云盖住,第一片雪花,落在了段青枫眼前,被他想要呼喊却只能张嘴的热气融化。
之后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江面。
“瑞雪兆丰年啊!何叔去了上城区别忘了我们呀!”“就是,别忘恩负义辜负兄弟。”“......”热闹的寒暄传入段青枫耳内。
好一个瑞雪兆丰年!段青枫更加用力地咬紧舌头,想用更加剧烈的疼痛让自己动起来,但是那份沉重从未减轻哪怕一丝。
月儿被缓缓沉入河中,“啊!!!!!”段青枫终于冲破了那堵透明的墙,但是他的哀嚎,被漫天的大雪吞了个干净。
苍星河东岸的龙门亮起,何叔和那个女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登天阶,踏仙途,龙门亮,入朝堂!登天阶,踏仙途,龙门亮,入朝堂!”众人不断欢呼,重复着这一句。
三教九流,上九流帝王相官军将绅贾商,中九流派教帮工塾匠医地农,下流巫乞奴盗骗抢耍艺娼,下城区和中城区的人,想要到上城区,唯一的方式就是过龙门,要么完成上城区皇族或者所谓的天家命令,要么科举入世。
而苍星河西畔的登天阶,则是入三教的唯一门径,通过登天阶的考验,就能进入修行世界,修得神通证道,屹立于凡间帝王之上。
那个女人还有何叔,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龙门,其他人则是被身穿甲胄的人拦下喝退。
段青枫的意识慢慢消散,在被黑暗完全侵蚀之前,段青枫立下血誓,哪怕与邪魔做交易,妹妹的仇也一定要报。
“月儿要戴月儿簪,清风推云开,月牙怯怯登星台.....”段青枫的耳边响起月儿熟悉的童谣哼唱,他的眼睛慢慢闭上。
飘摇的风雪被风吹进来,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