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被捆着,眼中露出挣扎,在看见熟悉的身影,拿着闪着寒光的刀慢慢靠近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几个老者被惊醒,骂骂咧咧几句后转了个身,接着睡了。
在这几人的居所外,几个苍遒有力的大字“黑石观”,在月光下散发着猩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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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人流来来往往,苍星河水从远处雪山绵延而下,横穿这繁华的大城,船舶往来如织。
邺城往北,是上城区,皇族以及达官显贵大部分居住在此,建筑巍峨堂皇,珍禽异兽被金碧辉煌的笼子豢养,奇花异木被悉心照料四季盛开,来来往往的上层人士,满身绫罗绸缎,出入轿辇华丽,身后跟着或多或少的随从,前一秒还趾高气扬的人,看见另一个人说不定就会俯首帖耳,点头哈腰。
往南一些,是中城区,一些商家富户落脚此地,虽然富丽堂皇的程度与上城区差不多,但更少了一些艺术美感,用珍贵的材料堆积出的华贵感虽然气势逼人,但是着实廉价了一些,整个邺城的经济命脉就在这里流转,不少人与皇族贵族有所勾连,在经商上屡有方便之门为其打开。
最南边,是下城区,平民乞丐居住于此,上城区以及中城区的垃圾以及污水顺着苍星河水南下,成为这里居民的一种生计来源。
“你捞到了什么?”一个长得很好看,约莫七八岁的瘦弱小女孩,举起手中的木桶,得意地朝面前的少年炫耀,“你看!我捞到了一个好看的瓷罐子!可以回去插上好看的花!”
“月儿真厉害!我还什么都没有捞到呢!”少年赤裸着上身,将手伸进污浊的水中来回搜索着。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朝两人冲了过来,她瘦弱的双腿却能将这河水搅起半尺高的水花,女人抓起月儿瘦弱的手腕,疯狂地笑着,“孩子!!!!我们回家!!娘给你做了蒸糕吃!都是白米面做的,你最爱吃的蒸糕!”
“青枫哥!我怕!疼!!”月儿惊恐地挣扎,手中的小牧童滑落,顺着河水飘下去,那个价值不菲的瓷瓶顺流而下,但是青枫管不了这些,冲上前去,用力掰开女人的手,“放开!放开我妹妹!”
女人的手有力而粗糙,如同树根一样盘结在月儿细细的手腕上,青枫将手指伸进女人手间的空隙,小小的指甲将女人的手抓出道道血痕,猩红的鲜血滴进漆黑的河水之中,慢慢消失不见。
女人却抓得更紧了,“娘!!!!好疼!!!我要娘!!!!”月儿尖叫着哭喊,女人沾染着肮脏污秽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脸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仿佛被施法一样,定在原地,手慌张地松开了,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用已经满是伤痕的手怜惜地捧着月儿的手腕,嘴里吹着气,那盖着整张脸的肮脏头发,随着她的呼气一鼓一鼓地跳动。
月儿似乎是被吓住了,也僵在原地,青枫立马抢过月儿的手,两人拔腿就跑。
“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女人嘶吼着,拔腿就要追上青枫月儿二人。
“石头娘!你孩子在家等你呢!他让你赶紧回去做饭!”岸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发疯的女人停下了,转头盯着男人的方向,快步地上岸去了。
青枫月儿两人惊魂未定,忐忑地看着女人的身影慢慢变小,然后隐入那片乱糟糟的楼房阴影之间。
青枫拉着月儿回到岸上,月儿低着头,“对不起青枫哥,那个瓷瓶丢了,还有你做给我的小木桶....”
“没关系,我再给做一个就是,不消三两日的,瓷瓶再找便是,你看,哥哥给你找到这个!”青枫从怀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小发簪,上面的铜月牙已经生锈,钗体也已经肮脏不堪,青枫把它在衣服上蹭了蹭,将污迹擦得八九成,给月儿戴上。
“月儿要戴月儿簪~”月儿脸上的阴云,因这残缺的月儿散开,开开心心地对着那肮脏的河水看着自己的倒影,“谢谢青枫哥,真好看。”
“你们两个赶紧上来,河水要开闸了!别被卷进去!”刚刚支开疯女人的中年男人朝他们呼喊,举起他手中的小木桶,“还有这个!我在下面捞到的!”
“何叔!那是我的!”月儿开心地撩起裤腿,往岸边飞奔。
|“慢点!水还很深别摔了!”青枫赶紧跟了上去,生怕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出什么意外。
月儿高高兴兴接过小木桶,找了个干净点的水洼,细细洗着自己的手脚还有瓷瓶。
“何叔,那个疯女人哪来的?”青枫还在想刚刚那个袭击月儿的女人,虽然没能看见她的脸,但是她的身形和声音,都非常陌生。
“上城区赶出来的,怀孕生下私生子被主母发现,赶了出来。”何叔是一个身形壮阔的中年男人,是苍星河修建河闸的土木工,因为常年暴晒,整个人长得黢黑。
“因为这个疯了?”段青枫觉得女人有些可怜,看着指甲缝里的血和肉屑,心头的内疚慢慢渗了出来。
“也不全是,河神祭里,她的孩子被选为祭品,沉河了,就在你们两个刚刚打捞的位置。她疯了半个月了,每次跟她说她孩子在家等她吃饭,她都会回去。也许哪怕骗她一千次一万次,她都会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吧。”何叔看着青枫刚刚打捞物是的水面,眼神有些放空,“当年我的孩子.....算了,段家小子你们吃饭没?”
“没有呢。”段青枫的肚子传来响动,今天早晨,段青枫水米未入。
“你母亲在家等你们呢,我给你们带了些肉!”何叔轻轻拍了拍青枫的头,“快回去吧。”
母亲?青枫听见这两个字,如同炸毛的猫,眼中的凶光露出一瞬,然后很快消散无踪。
“好,何叔你来一起吃吗?”青枫熟稔地换上温和的笑意,在这个杂乱的下城,人际关系非常重要,青枫小小年纪,已经从中城区的商贾那里,学来了藏好自己的表情。
“不了不了,今天工程队开工,酒足饭饱了,你看。”何叔拍了拍他有些发胀的肚皮,“赶紧回家吧。”
青枫拉着月儿的手,走向河边一栋破落的屋子,里面传来香烛的焦臭,掺杂着违和的肉香。
“你们回来了?准备吃饭吧。”一个脸上抹着精致脂粉的女人,打开那扇破旧的门,橘黄色的夕阳照在她的脸上,传来一种让青枫害怕的喜气。
“娘。”段青枫不情愿地唤了一声,拉着月儿就要进屋。
“哎呀,你看你把妹妹搞得这么脏,来,让娘给你好好打理打理,这样的姑娘家怎么能出去见人?!”那个女人笑着朝月儿伸手。
那双苍白干瘦的手,以及那令人厌恶的嗓音,勾起了段青枫一直想要努力忘记的回忆。
“就因为你这对杂种!老娘才从上城区被赶出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娘把你们拉扯这么大,一点用处没有!”
“你要饿死我?!”
紧随着这些叫骂的,还有疾风暴雨般的拳脚。
段青枫挡在月儿面前,捂着她的耳朵不让这些肮脏的词汇传入她的耳中,紧紧抱着她不让残忍的殴打触及她柔弱的身体,这是他的亲妹妹,唯一的亲人,而这个有着“娘亲”称呼的,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
月儿下意识往段青枫身后躲去,段青枫看着那双手伸过来,把月儿抱紧,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预想之中的殴打,但是那个女人只是温柔地拉起月儿的手。
“月儿呀,你怎么跟他出去野了?这一身衣服多脏?赶紧换了!娘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在段青枫的愕然中,那个女人拉着月儿走进房间,她一把拿走月儿头上的月牙发簪,扔到窗外,“这是什么东西?这破东西也能戴?老娘当初穿金戴银,这些都是给贱民的垃圾。”
月儿哭了起来,“那是青枫哥哥给我的!我喜欢那个!”
“月儿不哭,娘给你更好看的。”女人把房门关上,里面传来月儿的啜泣,还有女人的说话声。
段青枫不明白,今日的女人与平日判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被称作厨房的棚子里,传来迷人的肉香,咕咚咕咚的沸腾声,勾起了段青枫腹中的馋虫。不知道有多久,月儿跟自己都没有吃过温热的饭了。
段青枫走出去,在那片污秽杂乱的垃圾堆里,找到了月牙发簪,细细地擦干净泥土,揣到怀中。
他坐在一块木板拼凑成的“饭桌”边,听着屋内月儿的轻笑,还有那个女人难得的笑声,夕阳的余温慢慢散去,那橘黄色的余光慢慢被夜幕遮盖,这份平和,让段青枫觉得,只要这温情的时光可以持续,就算穷苦一生,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