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和凌总一起去给债权人王姐补办借款凭证。这笔钱,当时由我全盘经手。我们出了事,不能如期履约。可想而知王姐这些年怀揣着怎样一种不安的心绪,既怕钱打水漂,又怕当事人不承认。凌总苦笑:哪能呢,虽然我已经成了老赖,但我的的确确不是老赖。
我也相信,凌总不会是那种失去人性的男人,只是因为我们在公司运营中犯了不该犯的错误,走了不该走的弯路。但仔细想来,正是那一场劫难使那手打得很臭的烂牌做了没有结果的收尾,又怎么不算是命运厚待?老天爷让我们及时止损,没有让我们在悬崖边上不顾死活继续向前。
王姐见我们来,鼻涕一把泪一把,没完没了数落。我和凌总硬着头皮听,没有权力要求赦免。重新打好借条,又摁了一朵鲜红的手印。王姐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仔细看,目光终于从老花镜的上沿落到凌总脸上:什么时候给钱?
一句话,局面陷入僵局。
公司的财务状况,应收仿佛一座永不复活的死火山,遥遥无期。应付因我们入狱,不得不摁下暂停键。像类似于王姐这样的民间借贷,凌总很有良心地坦然:本金暂缓,利息不计。
当事人还能说什么,只有一个希望,盼他尽快翻盘。债务人和债权人就像是一根藤上的俩蚂蚱,或者说债务人这只蚂蚱蹦跶的好不好,快不快,决定了债权人的资金能否顺利收回。
这已经不是凌总一个人面临的困窘,而是那几年里渐渐形成的一种社会通病。资金链濒临断裂的大小公司,无疑成为民间各种借贷机构的财神,因而也会是他们财富口袋里的蠹虫,在不断为他们注入新米的同时,也嗜咬米的收成。这样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恶性循环,导致太多公司一夜之间消失,太多法人携款跑路,太多老板锒铛入狱。
因为愧疚,我为王姐争取利益最大化,王姐成为凌总唯一一个本息都要支付的债权人。但她横竖都要一个说法,间或将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我不管,他给不了我,我问你要。”
我能说不管吗?不能。我能说与我无关吗?不能。心里比黄连更苦:这场经济纠纷,因我的回归拉开展现,不知道会蔓延多久。公司垮了,凌总还在,我也还在。凌总被债务绑架,我被道德绑架。
我感到四野荒凉,恰是这越来越尽的秋色。我终于看得明白,当下光景,远不是我初出来时凌总许诺我的那么乐观,凌总无疑又给我画了一张虚妄又虚幻的大饼。而我,不得不配合他,还要随时看火势等火候,等着将饼烤熟拿到手里。
凌总开车送我到楼下,一路畅享摸也摸不到的未来。许是意犹未尽,我下车,他也要下车。我不无沮丧的告诉他:家没了,一无所有了,一无是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