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已经各自东西的同事们再次凑到一块儿,本意是想为我接风。我没有拒绝,罪也受过了,人也出来了,总还要见人,总还要生存,更何况我们曾经是一路摸爬滚打经风历雨的兄弟姐妹。就在监狱那种被层层严管的地方,在我刚到九监区服刑不久,他们想法设法托工人师傅带去对我的问候。那是一种怎样不可思议又难能可贵的事,就为那一句问候,我掩面而泣整整一个小时。
现在,见面的气氛一如既往热烈,桌上的美食一如既往丰盛,而且大多是我爱吃的菜:肥而不腻的酱梅肉,香酥可口的小酥肉,麻辣恰当的毛血旺,汤浓味鲜的烂糊白菜。凌总也在被邀请之列,一张黑瘦的脸,一脸呆滞的神态,与这群当下生活并不如意却依然生龙活虎的朋友相比,甚为违和。
男士们终究是性情中人,一支烟遮掩尴尬,一杯酒耳红面热,打开话匣。我坐在那里,被他们轮番劝菜,却吃不下。是心境使然,还是几年苦行僧的生活改变了味觉?眼前的菜品,一度成为我的魂牵梦萦。那种曾经大快朵颐的豪气,被我不止一次回味过,咀嚼过,也曾逗引出无数口水和向往。我发誓等获得自由,一定要将我喜欢的中意的美食逐一品尝,一定要将我那几年错失的东西加倍补偿。
然而,面对大家的盛情,面对热闹的场景,面对杯盘罗列的丰盛,我的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临出监时九号房连我在内的十四名女犯一起拌面吃的情形。那种开心毫无遮拦无需掩藏,我不知道至那以后,会不会重拾逆境下相互支撑、抱团取暖的真情?
吃完饭,大家送我回家,我煮了老茶招待他们。
酒足了,饭饱了,茶暖了,话多了,便也知道大家在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公司崩盘涉及的每一笔款项,款项涉及的每一位债主,拿什么安抚他们的巨额损失?
凌总坐在沙发上吸烟,吸两口,吭吭两声,呆愣几秒。烟灰自顾引燃成一段长长的烟灰,眼看就要落到地板上,我手疾眼快送过去烟灰缸。
大家会神相视,这样的动作,太过熟悉,也是那个年月被资金困顿的产物。不出两分钟,他便会重新点烟,吸几口,在烟灰缸里捻灭,伴随焦躁不安的踱步,纵是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一丝头绪。
不一会儿,儿子家的每一个房间,统统被凌总夹着烟卷光顾。我紧跟在后面开窗户吹风,但无事于补,不抽烟的人,很轻松就可以嗅出烟味。
说实话果然,早上儿子临上班之前,很客气地跟我说:“妈妈,你的朋友们可以来家看你,只是请不要在家中抽烟。”
这一整天,我的心情非常糟糕,儿子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这里不是我的家,尽管这套房子是我买的,房子里的家具陈设也是我亲手布置。但我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尤其是我离开家已近四年,不管儿子一家有怎样的生活习惯我都应该理解,并且无条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