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乔入内,跪在帘帐之外。
昭觉帝半靠着床头,曹德胜捧着汤药侍奉,太后端坐床边。
昭觉帝强打起精神,“京畿营的巡查说见着你的杂役出现在湖边。他在那儿干什么?”
许小乔说,“回禀皇上,郑大人是在等大内的允公公。”
“他是得了谁的命令?”
许小乔叩下头,“是罪女的命令。”
昭觉帝咳了几声,“你被禁足于普宁寺,每月自有大内拨发吃穿用物。你为何会与小允子有干系?”
“皇上垂爱,准罪女在普宁寺面壁思过。不仅施以圣恩,还赐予饭食。只是近些日子,罪女风寒缠身,连着早年的旧疾,每日愈发难以起身。”
许小乔神情伤怀的说,“大内拨了饭食,却没有药。郑大人在普宁寺当值已久,见罪女可怜,便求了出宫采办的允公公,为罪女向大内讨了些药。有了此次,罪女托郑大人求一求允公公,为罪女添些福油灯。”
太后问,“你家中无人。要福油灯做什么?”
“罪女自知罪责滔天,在普宁寺为皇上和太后日夜供灯祈福,也在为龙泉的忠魂烈士们日夜诵经。”
许小乔说得虔诚,“罪女在普宁寺绣了些素帕,托郑大人鬻于集市,换了几枚钱。罪女病已如此,与其拿钱买药,不如换作福油灯。”
太后长叹,“你虽有罪,却非罪无可恕。”
昭觉帝疲倦敛眸,“小允子如今已死,你可知他素来与谁有过节?”
许小乔摇头说,“罪女虽斗胆托允公公买了灯,却从未与允公公见面传信。”
“那你呢。”
昭觉帝看向严清,“他平日里,有没有提过什么?”
严清不敢直面皇帝,“回皇上的话,允公公平日出宫皆为采办,多是打发手下伺候的人来普宁寺。”
昭觉帝听到此处,瞥了眼泥塑木雕般的曹德胜。
严清接着说,“只有一回,小人在轿前迎允公公时,听着允公公说什么……殿下恼羞成怒,要寻他麻烦。只是允公公那日行程忙碌,便让小人今日来滨湖等着他,这才有了军爷们见着小人在湖边徘徊。”
曹德胜说,“你可听清楚了,确实是殿下?”
严清连连磕头,“不敢欺瞒皇上,那日集市见着小人的人众多,只要问一问,便知小人没有说假话。”
屋内药味甚浓。
太后用帕掩了掩口鼻,对昭觉帝说,“皇上。小允子之死,到底有没有预谋,不能只听燕池镜一面之词。此案发生在圣驾几步之外,若真如此人所言,是淮王要小允子的命,那燕池镜又何必百般搪塞?”
曹德胜说,“皇上。小允子命不足惜,若淮王因私怨杀了他,那倒罢了,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上出宫甚少,可小允子出宫频繁,淮王为何不挑别的时候,非得在今日呢?”
昭觉帝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拨开曹德胜的手,自己用帕子擦拭了血迹,“承孝乃是朕的亲皇弟,他的脾性朕最明白。这案子既已如此,就让严震结了。全系小允子狗仗人势,僭越礼法,惹人怨妒所至。罚燕池镜在府中禁足半月,罚严震和霍溪流三月俸禄。曹德胜,你去传旨吧。”
“这……”曹德胜看向太后。
太后不说话。
昭觉帝便望向太后,“母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边陲不稳,互市不宁。翼北,豫东,广郡皆需安定军心。此刻追查,若是牵扯众多误伤了边陲,苦的便是黎明百姓。龙泉之痛虽已过去,龙泉之耻却尚未雪洗。母后,此案不宜久拖,唯恐伤了人心。”
太后面露关切,“皇上病体未愈,却仍操心国事,此乃江山社稷之福。曹德胜,你去吧。”
曹德胜应声,缓缓退出门去。
太后说,“依哀家来看,这许氏第七女一心悔改,与许坤截然不同,是个可用的孩子。”
昭觉帝说,“她身子孱弱,恐怕担不了什么差职,还是待在普宁寺静养吧。”
太后却说,“可人已经出来了,若无缘无故地再关回去,难免惹人猜疑此案。那岂非与皇上所求,背道而驰?”
昭觉帝便笑了笑,“太后爱重,你日后可要铭记于心,莫赴了你那不忠不孝的父亲旧尘。就去千羽卫吧,各司轻重不同,自有你能做之事。”
许小乔伏身叩了头,拜谢龙恩。
待人都离开后……
昭觉帝伏在床沿,将适才喝下的药尽数呕了出来。
屋内灯烛昏暗,昭觉帝面色发青,已然是重病之态。
太后由曹德胜扶着,走在水廊间。
穆如意捧着新采的莲蓬,与侍奉的宫婢远远跟在后面。
太后走得缓慢,“皇上越发独断专横了,重病之人,如何还能操劳国事。”
曹德胜说,“病来如山倒,皇上也是着急了。”
“当年哀家选了承麒,是看重他温雅恭顺。这些年,他虽一直病奄,却也算尽心尽力。”
太后说,“岂料他竟这般畏惧燕家。每逢抉择之时,总想谁也不得罪,可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曹德胜说,“这元都政事,到底得听您的吩咐。等过些日,沈妃娘娘得了子,太后便再无须忧愁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说,“沈妃得子之前,皇上的龙体,还须你时时看顾着了。”
曹德胜说,“太后的令,奴才仔细着呢。”
许小乔出来,外边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