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满是泥与鞋印的身子走出树林。周围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人听见阿大的呼救,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那些相似的麻木。他去到那餐馆的后厨,接了水将身上的泥土、灰尘冲净,地上流了一滩深红的血水。阿大呆呆地看着那不断向外流动的水,现下想想是该有点委屈的,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对着水桶,借着月光和霓虹看向混浊的水面,扯了扯嘴角,庆幸着桶里的水混浊到看自己看不真切,但又自嘲地想着,还是将自己映得如此清晰的狼狈。阿婆如果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不敢去想了。
他慢慢踱下坡,路越走越窄。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拖拽着身后的影子,影子越来越长,最终弥散在道路上。只有阿大慢慢地向前,沉重地走着,一路上是没有星星的夜。有几只野狗在空地上撕扯着一只泻了气的皮球,空气中逸着粗糙的铁锈味,余下的只有橡胶的撕裂声。
阿大的耳边仍在叫嚣着泥土的窒息,他试图用别的声音去掩饰自己的狼狈,但一切都是赤裸的,他毫无保留地在路上游行,黑夜成了他的保护色。但当他试图躲进去苟延残喘时,又被排斥到光明之中,他一直以为,只要提前经历了那些苦难,那么下一次便不会再痛苦,可是过去仍如同出生时脐带缠绕在他颈上,窒息得透彻,在不留神的脆弱之际带来绵绵的隐痛。
他没有像这般期盼着阿婆早已入睡。站在门外,橘子般的光晕透过木板投在身上,门内外隔着两个世界,但却是同样的阒寂无声。阿大僵在门外,一切似乎又归为平静,他的脑中是失序的混乱,小土坡的树枝和泥土里被踩烂的馒头的幻影交织着,像出现得不合时宜的怀表,被外形和历史监禁在了过去。
夜晚的天厚重得如油漆,沉沉地向下压着。昆虫的鸣叫声愈发清晰,屋内昏黄的灯光终是承受不住似的,闪了几下,渐渐从阿大的身上下滑,最后消失在了门缝里。阿大逐渐清醒,一切的声音在耳边都变得朦朦胧胧听不真切。阿婆,该是睡着了吧。一边想着,手便附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木门。老旧的木头吱呀作响,阿大被吓了一跳,从前习以为常的动作如今却是这般困难与痛苦。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借着月光,看见阿婆和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