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平房里的日子一天天更加漫长,阿婆落下了山里带来的病根。也不再去收垃圾了,她守了好多天的屋子,把长凳搬到门口。静静地等着阿大回家,白天偶尔也有几只误闯进来的鸟,转了几圈,在桌上踱了几步,又扑着翅飞走了。晌午是过得最快的。把长凳收好,从桌上扯一瓣阿大从学校带来的白面馒头。
其实干粮也就足够了,阿大说他有了很好的朋友,那些馒头是他们给的,看来是很好的朋友呀,她将只吃了几口的馒头又放了回去,家里没有大到足以罩住它们的容器,便将它们好好地拢起来,放在了枕边,用被子盖好,枕头的下面是那个叮当作响的奶粉罐,阿婆着身子回到了床上,铁架床有点硬,像是恰好卡住了她的身子,房间里,鼻腔里满是陈旧的味道——她也觉得她老了。一切都静悄悄的。四周只听得见风硬闯入家的呼吸声,随即吹起了一层薄尘。还有铁皮向上掀起又落下的声响,阿婆真的老了,昨天阿大很兴奋地跑到家,说着他终于可以描述那份吃到橘子时的情绪了,“叫幸福!阿婆,那叫幸福!”想着阿大,阿婆合上了眼。
门吱呀作响,是阿大回来了么,阿婆一边责备自己睡得太晚,一边起身。天已经大黑了,风吹了进来。什么也没有。阿大!她感到一阵心慌,抖着手将灯打开。灯闪了闪,昏黄的屋子里仅存的那只长板凳也抹着姜黄,像镀了万层佛光。阿大还没归家。怎么这么晚呀,阿大怎么还没归家!阿婆不忍心再想了。又抖着身子坐回了床上,将被子打开,望着那垒起的白面馒头出了神。她摸索着将枕下的奶粉罐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定定地看向那扇被风吹开的门。想着白天阿大出门时对她说的“再见阿婆!”。昏暗的灯光又轻闪了一下,被风吹得发出了沙哑的号哭。一切都安静得失真。
那些青年人笑着看着阿天向前递出的手,一把拍掉了他手中的那袋馒头,有几个笑着又将它踢回来,走向他推搡着。三三两两将他围住了,言语里都是一群不了解词意,便滥用的横冲直撞,连动作也带着肆无忌惮。他们着他走向了树林里。阿大被一只手推倒了,又被一只伸出的脚踢了个踉跄。接着是更多的手,随后是更多的脚。枯黄的土堆上,佛光不再普照。收尽了分散在阿大四周零星的光斑,夜真的降临了。阿大握紧了拳头。但一想到家中还有阿婆,手又松了松。“呦,这小子还打算反抗呢。”又是新一轮的拳打脚踢。他紧闭着唇,只盼着早些结束,早点回家,摇摇晃晃之中,他看着泥土里那被碾碎的馒头恍惚地想着,阿婆当年会更痛吗,那会是多痛啊……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一哄而散。只有阿大,趴在地上安静地蜷缩着。一地都是触目惊心的张惶,腐烂的枯叶是厚重的棉絮,他将头埋在土里,忍不住崩溃地尖叫。余在外带血的耳朵听着那分崩离析的哭喊,四周静得像一场慢性自杀。
阿大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场梦,那群男人趁着阿婆不在将他拽出屋子。拖着他向那从前的土坡上走着,他看见了那一根树枝,树枝被折断了,打在他的身上。还有他们嘴里叼着的烟头,冒着红星沁进他衣服里的皮肤,连带着一圈黑色的焦痕。他们将他的衣服脱了,在旧疤上又添新伤。将衣服穿好后,他还是阿婆的阿大。
一切都像一场谋杀,背后是有理有据但被刻意掩盖的假象。他似乎清醒了些,但又忍不住想着,他真的逃出来了吗?他又能再逃去哪里?还好他有一个阿婆,他也只剩阿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