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卢,只要雉;不要卢,只要雉……”石福使劲摇动手中木杯,口中不住默念,眼睛却死盯着桌上棋枰,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上邳侯辅琳也同样紧张的盯着他手中的木杯,生怕对手耍弄什么手段。周围挤满了观众,整个玉春园的赌客几乎全都闻声赶来。后面的人看不到就站到凳子上,甚至还有几个人顺着木屏风爬到了屋顶横梁上居高临下观看。只见中间宽大的棋枰上还趴着三匹石马,两颗黑色在前,一颗白色在后。石马皆以和田玉制成,黑色的是和田墨玉,白的是羊脂白玉,雕工精湛,形态生动,昂首阔步的骏马周身闪着晶莹柔润的光泽。众人此刻关心的当然不是马的精美昂贵,而是它们各自的位置。两颗黑色石马属于石松,一颗离终点十四步,另一颗十八步;唯一的一颗白马当然属于辅琳,离终点二十八步。从石马的数量来说,是辅琳占优,四颗白马已经有三颗到达终点;从位置来说,却是石福领先,两颗黑马皆在白马之前。如果石福真能掷出一个雉彩,前面的黑马便能前进十四步从而直接到达终点;且雉彩属贵彩,可以再掷一次;即使不能再掷出一个贵彩,他的第二颗黑马也会再向前进几步,进而达到一彩可以到达终点的有利位置;而如果运气够好,再掷出一个贵彩,那剩下的一颗黑马便可以直接到达终点而取胜。对于辅琳来说,希望则在于对手没有掷出贵彩,而自己能掷出一个甚至两个贵彩,白马的二十八步在连续三次移动下也完全能够完成而到达终点。那便也有一击制胜的机会。
所以目前场上是个胜负难分的局面。接下来掷出的每个彩都将决定此局樗蒲的胜负,进而决定棋枰一角价值二十万钱筹码的归属。二十万钱,可以买两千石米,可以买一百亩良田,可以买十个婢女,实在不是一笔小钱。全屋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石福手中的木杯,期待第一时间看到从中跳出来的五颗玄白木到底是何花样。
终于,石福双手使劲一抖木杯,将杯中玄白木摔在棋枰之上,额头的汗珠也随之四散纷飞。众人齐齐盯向棋枰,不由爆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声,原来不是雉彩,也不是贵彩,而是几乎贱得不能再贱的秃彩。这意味着石福这次只能有一匹马向前四步,且不能再掷。石福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眼睛呆呆棋枰,不知该如何施为。人群在窃窃私语,有人认为该将前面黑马向前四步,这样下一次若再掷出一个犊以上的贵彩便可前进十步而到终点;有人认为该将后面的黑马向前四步进行叠马,下次再掷出一个贵彩便能两马同时到达终点。
石福沉思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将后面黑马拿了起来,这当然是准备叠马了。身后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要叠马!”石松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手便停在了半空中。辅琳不由大怒,转过身对人群大吼道:“知道规矩不?有种的站出来!”不等后面人回答,赶紧转过身对石福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快落子吧!”石福久经赌场,当然知道规矩,虽被这一声喊得心中忐忑,但也只好将后马落于前马的枰格之内,完成叠马。
辅琳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他将枰上五木收入木杯,一手拖着杯底,一手按住杯口,便开始上下左右摇晃起来。摇了一会又停下来,侧耳听听杯中动静,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与杯中五木对话。一旁众人不由哄堂大笑,一人嚷道:“侯爷莫非会木语?”紧要关头,辅琳自然无暇与其说笑。只见他摇了停,停了摇,反复四五次后终于住手,将木杯小心翼翼的放平,然后慢慢靠近棋枰,再轻轻一抖手,将五根玄白木掷于枰上。
所谓玄白木,便是一寸见方、铜钱厚的一块木头,一面黑,一面白;五块木头中又有两块的黑面刻上牛头,白面刻上鸡首,其余则一面纯黑、一面纯白毫无变动。根据玩家掷出的不同花色组合分为不同彩,其中贵彩四种,五黑为卢彩,为最尊,可以让马前进十六步;两鸡三黑为雉彩,可进十四步;两牛三白为犊彩,可进十步,五白为白彩,可进八步。贵彩的最大威力便是凡掷得贵彩可再掷一次,直到掷出贱彩为止。贱彩六种,鸡一牛二白二,为开彩,可进十二步;鸡一牛一白三,为塞彩,可进十一步;鸡二白二黑一,为塔彩,进五步;牛二黑二白一,为秃彩,进四步;白三黑二,为枭彩,进三步;白二黑三,为捣彩,进两步。掷出贱彩则不能再掷,转为对家掷。
随着辅琳的五根玄白木稳稳落到棋枰,人群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躺在枰上的五块木头两鸡三黑,赫然便是一个雉彩!辅琳兴奋得一跃而起,双手握拳,仰面大吼一声:“打马!”此时石福的两颗黑马叠于辅琳白马之前十四步,辅琳摇得雉彩,可以前进十四步,正好落在石福黑马之上。按照规矩,石福两颗黑马便要全部被打回起点,从头开始整个征程,是谓“打马”,乃是樗蒲之博最残酷刺激之处。此时,双方石马皆已靠近终点,且石福两颗黑马已经叠马,辅琳一记打马便让两颗黑马尽数回到起点;如此一来,不仅是石福要重走一百二十步的漫长征程,关键还在于他再没有一颗黑马能在终点附近与白马缠斗,不可能形成任何对白马的反打马机会;而辅琳则可在终点附近优雅从容的前进,剩下的十四步,即使每一步都掷出捣彩,七掷亦可完结;而石福即使每一掷都是卢彩,也不可能在七掷之内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