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定。石福双眼通红,面色铁青,抓起两颗黑马使劲掼在棋枰上,一跺脚站起来就要走。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石兄留步!”随即挤出一人,双肩如翅后耸,脖子如鹄前倾,一双竖眼精光四射,对着辅琳咧嘴笑道:“上邳侯不是让我出来吗?小人这就来了!”辅琳刚把棋枰上二十万筹码搂到怀中,正笑得合不拢嘴,看见来人不由一愣,撇嘴道:“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子乔,好久不见,腿好了吗?”屋内众人不由哄堂大笑。有人不懂,低声询问身边人所笑何事。那人好不容易忍住笑,低声答道:“这位是司农卿王鹤的儿子王翼,京城有名的浪荡哥儿。去年因为赌钱打架被他爹打断了腿,几个月下不了地。圈中公子便帮他起了个字,说他名翼,字子乔,从此如仙人王子乔一般平地飞升,不需用腿走路。”问者不禁也跟着讪笑,感叹这字取得高明,与其名还真珠联璧合,与其形也是相得益彰。
王翼浑似没有听到这些讥笑,抬起右腿踏上板凳,用力一拍大腿根,高声道:“好了没有,侯爷要不要来验验?”辅琳脸色一变,起身拉过身边一名妓女往前一推,奸笑道:“本侯要赌钱,没功夫扯淡。王公子要验腿,你去帮他验验,看到底行不行!”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王翼道:“我也不是来扯淡的,侯爷要赌钱小人奉陪!”辅琳笑道:“你又敢赌钱了?不怕令尊大棍招呼?”人群又是一阵窃笑。王翼脖子一梗道:“今日不仅敢跟侯爷赌钱,还要赌大的,就看侯爷敢不敢?”辅琳两手撑住棋枰,直了直身子,仰脸冷笑道:“长安城中,要论赌钱,本侯还没怕过谁!”“好!侯爷果然爽快!”王翼高声接道,“那我们还是一局定输赢,每人下三十万本钱,侯爷敢不敢?”围观人群不由爆出一阵惊叹声,一人三十万,输赢便是六十万,如此豪赌实在骇人听闻!王翼又扭头对石松道:“石兄,输了就要翻本!不要走,一起玩!”石福神态扭捏,似乎有些被眼前局势震住,弓着身子犹豫是走还是留。王翼过去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输了点钱就灰溜溜撤退?你要没带够钱我先借给你!”石福也是赌场豪客,被王翼当众一激,满腔怨火化为冲天豪气,一拍桌子叫道:“罢了,输十万是输,输四十万也是输,爷今天舍命陪君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如此情势,辅琳再要临阵退缩已不可能,只好又坐回棋枰前面,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人群中又是一阵啧啧惊叹,一局输赢已到九十万钱,众人皆是生平所仅见。王翼却还要冲人群再喊一句:“还有没有人参加?好歹把这棋枰四方坐满,凑个百万局!”自是无人应声。
三人随从换好筹码摆上棋枰,赌局开始。辅琳仍然执白马,石福执黑马,玉春园老板又亲自端来四个青金石马给王翼使用。石松先掷,得一犊彩,一白马得以出关;又掷得塞彩,转由辅琳掷。辅琳第一掷得白彩,一黑马得以出关;又掷得雉彩,他没有选择再出关黑马,而是将前已出关黑马再向前十四步;再一掷得捣彩,转由王冀掷。王翼第一掷却得一个塔彩,青马便不得出关……
如此循环往复十几轮后,三人运马风格差异便显现出来。石福主打跑得快,每一掷后都盯着一匹马向前猛跑,故而十几轮后已有一匹黑马跑到终点,其余三匹却仍在起点没动。辅琳则是有攻有守,前面两匹跑得快,已到五十多步,是为攻;后面两匹还在二十步左右缓慢前行,若有马落在其中,便可能从后形成打马之势,是为守。而王翼则似乎守势更多,四匹马连阵而行,中间均只相隔四、五步,若有敌马行到阵前或阵中,极有可能达成打马之效。围观众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四马连环!很久没看到有人用此阵法了!”此时四匹连环青马正处于辅琳前后两丛黑马之间,对前面两匹跑得快的黑马无可奈何,对后面两匹却是威胁巨大,已经完成三次打黑马,辅琳不得不一再重新开始。当然后面的黑马对夹在其间的青马也能形成打马,已经有一次将青马打回起点。但王翼似乎对维持阵型极其痴迷,马上用尽每个彩头让被打青马重新赶上,从而再次形成连环阵型。
二十几轮后,白马与黑马都已有两匹到达终点,每一次有马到达终点都会引起观众的集体欢呼。这种欢呼却没有一次为青马响起,四匹青马仍然在七十步左右缓慢前行,阵型依旧。然而,余下黑马与白马想要穿过青马阵列,却也殊为不易。青马阵列前后控制了三十多步范围,进入这个范围便极有可能被打马,除非能连续掷出三次贵彩,方能一口气逃离阵列。辅琳、石福二人被多次打马后,终于抓住机会,各有一颗石马冲出青马阵列而到达终点。在人群的又一次欢呼后,场上局势变成青马阵列后面十步跟了一颗白马,十八步跟了一颗黑马,而阵列最前的青马离终点也只差十四步,一彩可达。赌局进入最后决胜阶段。
轮到辅琳掷。又是在与木杯窃窃杯私语四五次之后,辅琳轻轻抖手,将玄白木掷于枰上。竟然又是一个雉彩!人群一阵兴奋躁动。辅琳却丝毫不敢放松,这最后一颗白马已经正式进入青马阵列,在最后一颗青马之前四步,第一颗青马后十三步;若能再掷一个卢彩或雉彩,便能跳出青马阵列;若运气够好,下一掷再得一贵彩,便能彻底逃出青马阵列的威胁范围,终点也就近在咫尺了!又是一阵咒语施法之后,玄白木落在枰上,这次竟然是五白的白彩。人群又是一阵低声欢呼,虽然非卢非雉,毕竟也是贵彩,还可以再掷一次。在将自己白马前进八步之后,上邳侯再次捧起木杯。同样漫长的施为之后,玄白落枰,却是一个塔彩。人群一阵惊呼,塔彩是贱彩,不能再掷。但对辅琳来说的一个好消息是,白马按塔彩步数前进五步之后,正好落在第一颗青马点上。“打马!”辅琳轻吼了一声,兴奋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愤怒与无奈。
随着青马阵列的第一颗青马被打回起点,白马成为了阵列头马,离第二颗青马四步,第三颗十一步,第四颗十六步。对白马来说,此刻的这个位置,没有领头马的风光,却有着被身后三颗青马打马的巨大风险。王翼似乎丝毫未因领头青马被打回起点而懊恼,而是满脸坏笑的看看辅琳,煞有介事的捧起了木杯。辅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木杯,脑中快速计算着可能出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