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众人巡城一看,乌孙军已将莎车城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且营帐连绵,向外看不到边。莎车城东西一里半,南北一里,在乌孙大军无边连营的包裹下,便如瀚海孤舟一般。忽听乌孙阵中鼓声四起,口令不断,士兵开始在北城前集合列阵。奉世赶紧转身令守城士兵做好战斗准备。很快阵成,只见阵脚离城大约一里,纵横齐整,人头密密麻麻无边无际。一时阵中军号连天,鼓声动地,老旧的莎车城墙被震得簌簌掉土。众人此刻终于体会到前日夜攻莎车时,呼屠徵站在城墙上的感受了。
忽听乌孙阵中鼓歇人静,正对北门的大阵两边分开,当中露出三个骑兵方阵,每阵大约五百人,从右至左依次是白、红、黑三色旗帜及同色袍铠,绝无一丝杂色。只见白的胜雪,红的似火,黑的如碳,皆是人高马大,衣鲜甲亮,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尉迟康道:“白甲轻骑,红甲铁骑,黑甲重骑,都乐来了?”众人仔细再看,果见正中红色阵中大旗招展之下,一人金盔金甲,胯下雪白天马,正是乌孙大王都乐。
片刻之后,从红色铁骑阵中驶出三骑,缓缓向城门而来。奉世知是使者,摆手令不要放箭,同时率领众人来到北门之上。三骑来到门前五十步处停下,当中一人仰首喊道:“我是乌孙使者,请天朝使团冯大人说话!”野王定睛一看,正是乌孙军师中郎将王义周。奉世自然也认识王义周,高声答道:“王军师,你我阔别三年,没想到今日如此重逢!”莎车城本就不高,二人相距不远,故相互喊话清晰可闻。
王义周朝上一拱手道:“冯大人别来无恙!小人今日奉敝国大王之命,前来与冯大人磋商。”。冯奉世道:“王大人来得正好,本使正要问都乐大王,集合重兵到莎车城下有何贵干?”王义周道:“莎车是乌孙属国,莎车城被人攻破,我乌孙不能不管!”奉世道:“莎车大王万年被弑,天朝使团一百余人被囚,乌孙不管;此刻本使团奉天朝皇帝旨意进城平叛,抓获贼首,乌孙却又跑来管,岂不可笑?”王义周道:“莎车既是乌孙属国,则国内是否发生叛乱,何人叛乱,当先由本国大王查明再定。没想到还未等查明,冯副使等人便冒然纠集他国军队围攻莎车。于理来讲本末倒置,鸠占鹊巢,于情来讲藐视本国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奉世不由笑道:“王军师好辩才!真能倒置本末,混淆黑白!那就无需废话了,直说吧,都乐带这么多人马来想干什么?要攻城吗?”王义周也一笑,道:“莎车城高三丈,城内一万多人马,我乌孙来了五万勇士,若要攻城,一鼓可下!但本国大王仁德好生,先礼后兵,命本军师告谕城上各国将士:除莎车人外,天朝及各国将士皆可自由离开此地,本国大王保证各位安全!”奉世转头看看身边众将,见皆连连摇头,回头对城下高声喊道:“本使亦在此告谕乌孙众军,此刻立即返程归国,本使将上奏天朝皇帝不予追究反叛之罪!”王义周在马上仰面大笑道:“好个冯奉世,果然是追随过先朝武帝的人,嘴巴够硬!行,那我只好回去禀告大王,下令踏平莎车了!”说着拨马便走。冯野王随后高声骂道:“反贼,口气好大!都乐乳臭未干,骄狂残暴,不过倚门狗而已,算得什么英雄?”王义周回头狠盯一眼野王,飞骑而去。
一盏茶功夫之后,乌孙阵中又一骑飞驰而来,离城六七十步停下。野王又认得,正是乌孙马刀队长木勒,却不知木勒自上月点验大会后已被都乐提拔为前军都尉。只听木勒仰首对城上喊道:“冯野王听着,听说你对我大军不服?那我们也不欺负你,你带三百人出来,我军也派三百人,咱们公平对战,其他人不许帮忙。你敢不敢?”此议正中野王下怀。他见城上各人面对乌孙大军皆有惧色,故而以言语激怒都乐,希望都乐派人挑战,而不是一拥而上攻城。如此首战告捷,好先杀杀乌孙锐气,涨涨己方信心。当即高声答道:“有何不敢?一个时辰后此门下对阵,都只许派三百人!”木勒应声而去。
野王对尉迟康道:“我与单将军带一百名使团护卫,请辅国侯带二百名于阗勇士,去与乌孙人会会如何?”尉迟康应声道:“有何不可?早就等这一天了!”耐农与苻离也主动请求加入,野王道:“队伍太杂不便指挥,请各位在城墙上用弓箭帮我们射住阵脚!”于是尉迟康挑选了一百九十九名于阗精锐,加自己两百人。野王将单天雄和使团护卫编入其中,然后简单讲解了一下阵法及战法,稍作演练,便命打开北门冲了出去。若卑带一千于阗骑兵背靠城墙列阵观敌,城门关闭。
只见乌孙人已在双方中间、离城约半里处用石灰划出一个大圈,长宽均在二十丈左右,三百乌孙兵已经列阵其中。尉迟康笑骂道:“他娘的乌孙人还真是装备齐全,临敌还带石灰,莫不是经常有这种划圈赌赛的玩法?”木勒站在圈外,高声挑衅道:“冯野王,怎么样?进圈玩吧,退出圈者算认输!”野王细看乌孙兵,皆是膀大腰圆雄壮有力之人,显然也是精挑细选的精兵猛将;再看人数,一排三十人,共十排,正好三百人。野王点头道:“说好了,其他人不得帮忙,不许放箭;进圈后三通鼓响开始,退出圈者认输,不得追杀!”木勒也已将野王所领人数清点几遍,点头道:“当然,若要帮忙我们早就一拥而上了!”。于是野王带领队伍进圈列阵,不过所列为圆阵,每人一手持盾,一手长枪,外围皆以盾牌拄地,形成一圈圆形防御工事。
乌孙阵中鼓声先响,莎车城头紧随其后,一时间急如爆豆,声若狂潮。三通鼓后,乌孙先攻。只见乌孙兵皆手持弯刀,长可三尺,前宽后窄,形似狗腿;背厚刃薄,寒光流转,显见此刀既重又锋利。野王高喊:“向内收紧!”圆阵立即又向里收小几尺,三百面盾牌四面相连,挡了个密不透风。
乌孙兵将圆阵团团围住,开始冲锋。天朝及于阗联军将盾牌底部插入沙地,以肩撑盾,手持长枪通过盾阵空隙向外猛刺。乌孙兵还未近身,便有许多中枪,一道道血线激射而出;乌孙兵挥舞弯刀砍削长枪枪头,圈外立时掉落一地枪头;乌孙兵终于靠近,举刀狠狠坎斫盾阵,但见木屑横飞,有力小的联军士兵支撑不住,盾牌歪斜,立时便被弯刀砍死;更有勇猛的乌孙兵踩着前面尸体,纵身跃入圆阵内,但很快便被阵内联军合力刺死。一盏茶功夫后,乌孙兵仍无法攻破圆阵,锐气受阻,攻势渐缓。圈外木勒见状一声大喊,连连挥舞手中红旗,身后鼓声随之变换节奏。乌孙兵立即变阵,改四面围攻为集中兵力攻击圆阵北面。只见余下两百来名乌孙兵排成十人一排的长蛇阵,集中向联军圆阵正北方向猛攻。圆阵优势丧失,转瞬间便被撕开一道口子,乌孙兵冲了进来。野王见状大喊一声,联军也立即变阵。只见圆阵正南处士兵忽然两边分开,快速反向奔跑,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北包抄过来,在乌孙兵长蛇阵中点处会合。尉迟康与单天雄分别率领两个方向反抄士兵,二人皆是勇不可挡,长枪落处,乌孙兵立即倒下一片。很快,乌孙长蛇阵便被拦腰斩断,联军重新反向围成圆阵,便如前面圆阵被翻了个面一般。蛇头部分士兵被围在圆阵当中,蛇尾则被阻隔在外。重新组成圆阵的联军迅速分为内外两圈,外圈盾牌朝外,抵御外面蛇尾部分的乌孙兵;内圈则盾牌朝里,一起向内拼命压缩,将里面的乌孙兵挤作一团,使其自相遮挡,弯刀难以施展。联军则透过盾牌用长枪向内猛刺,长枪被砍断后又抽出背后短刀,捅刺划削,迅即灵活。里面的乌孙兵顿时吃了大亏,不断被击中倒下。木勒大声疾呼,指挥阵外乌孙兵拼命向里冲。圆阵外圈联军死命顶住盾牌,阻止其冲进救人;圈内乌孙兵则拼命向外冲,希望杀开一条血路与阵外兵会合。一时之间,圆阵内外刀枪齐举,血肉横飞,空中升起层层血雾。只看得观战两边士兵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奉世飞身夺过鼓槌,亲自擂鼓助阵,乌孙阵中也是鼓声更盛,五万士兵齐声呐喊助威。
一盏茶功夫后,胜负渐现。只见圈内乌孙兵接连倒下,人数越来越来越少,随着最后一人被尉迟康一刀砍翻,观战联军齐声欢呼。野王一声令下,圆阵又向前翻转,如法炮制将剩余几十名乌孙兵围在当中。但联军也损失惨重,三百人只剩下大约一百六七十人。余下几十名乌孙兵却异常英勇,虽被围在当中却仍然奋力抵抗,不断被联军击中倒下的同时,也在不停杀伤联军。野王见胜负已明,一声呼哨,圆阵打开一道缺口,任由乌孙兵突围逃命。哪知乌孙兵虽败却不退,仍留在阵中与联军拼死厮杀。野王见状大怒,指挥联军全力向前压去。当乌孙兵只剩下四十多人时,终于崩溃,猛砍一阵之后转身向圈外逃离。其中大部分都已受伤,或者身上中刀,或者手脚被砍断。还有几人腹部被切开,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着,靠着最后的求生意识向圈外爬去,鲜血染红了黄沙,花花绿绿的肠子四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