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蓠和冷小宝离开东海后没多久,阮晓清就被提前来的海外商船接走了。临行前,阮晓清再一次叮嘱东方春,早点离开东海。在阮晓清走后没多久,海况良好,东方玉专门安排了船只送东方春和杜康等到福安岛上。
一大早,船就离开了码头,迎着朝霞驶向浩瀚的东海。由于答应给三弟画的画还没有画完,东方春带着作画用品,包括自己最近才研制出来的黛墨料,争取在岛上用几天时间画完。名字他已经取好了,就叫《江山四季图》,是东方春以百花谷媚眼洞的视角,以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为主题思想进行创作的。而杜康是第一次坐船出海,一开始感到很新鲜,可走了没多久,他就被渔船颠簸得呕吐不止,赶紧回舱里休息。其实,从码头到福安岛基本上属于内海,由于外围有众多岛屿相隔,这片海域较浅,地势相对比较平缓,海浪也算不上汹涌。东方春和两个船工看到杜康的狼狈样均笑了起来,一再鼓励让他站在船头多体验一下,但杜康已经吐得头晕目眩的,大口喝了几口酒,还是不行,便索性倒床休息。
这艘双帆船是专门用于送货、送人的,所以将打鱼设施全部取消了,在底层增加了生活休息的区域,最底下一层是库房,甲板平层上设有一个生活层和一个瞭望台。出发前几天才经过了专门的维修保养,这次的船工也是东方玉专门挑选的。这时,大群海鸥盘旋在船的周围上下翻飞。东方春回到舱里抓点零食到前面投喂,海鸥有时直接飞到东方春的手上抢吃食物。东方春心里想到:要是有三弟和小宝一起就好了,不知道他们该有多高兴呢,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带他们出海好好玩一玩。已临近中午,两个船工将帆绳绑定,其中一个叫阿强的船工回到舱里准备午饭,另外一个叫阿生的船工过来跟东方春闲聊起海上的生活。
阿生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壮年船工,大脸盘,三角眼,四方嘴。说着一口潮汕话,是前几年跟着师傅一起来投奔东方玉的。
“东方兄弟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这次到福安岛听主人说是来办事的。听说要办六七天时间?”阿生关心地问道。
东方春微笑道:“是因为堂兄要你们带东西回去,就将就你们的时间,我们一起回去。”
“是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交代给阿强的。听说还要拖一个小舢板回去修复。”
“这次给师傅添麻烦了。多谢两位师傅了。”
“不用客气,我们给庄主当船工,这些都是应该的。庄主要求我们必须在二十号回到岸上码头,不能早也不能晚。我们只有照办就是了。”
不一会的工夫,阿强就对着这边喊起了阿生的外号:瞎子——,让主人过来吃饭喽。
听到喊声,阿生对东方春十分客气地说道:“东方公子,请叫上你那位朋友一起过来吃饭了。出发的时候,庄主特意给我们带上了二坛好酒,说是在路上要好好招待两位主人。”
东方春微笑道:“多谢阿生,还有那位叫……阿强的。我这位大哥就喜欢喝酒。我这就去叫他起来。”东方春来到船舱门,只见舱门没有关,门上挂着一副新的铁链,舱门很小,但门闩很大。下舱的梯子很窄,只能单人上下。东方春进入舱内,需要头低一点才行。舱内较昏暗,此时,杜康已经坐了起来,脸色苍白,两眼惺忪。东方春走上前关心地问道:“大哥,好些没有?”杜康苦笑了一声“坐海船还真是个苦差事。让兄弟见笑了,”说完话,试着站了起来。东方春上前扶着杜康微笑道:“大哥,多坐几次就好了。走,我们上去喝几杯就没事了。”杜康伸开双臂活动了几下,说了声“走”就跟着东方春出了舱门。
渔家的饭菜很简单,一盆鱼,一盆蟹,一坛酒,一大盘花生米,还有一碗渔民特有的腥臭的虾酱。见到东方春和杜康过来,阿生站了起来,给杜康行礼,热情招呼两人入座。杜康心里一震,阿生的拳面上指关节处有厚厚的老茧,手腕也比一般人粗壮一些。杜康坐下来,对阿生笑了笑。等东方春坐下来,阿生自己才坐到板凳上。这时,阿强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相比阿生来说,阿强的长相要精致得多。个子不高,但很坚实。鼻子、眼睛、嘴长得很紧凑。只是眼睛中白的多黑的少,还有些游离不定的。他看了一眼杜康,就立刻转向了东方春,热情地说道:“东方公子,先将就吃点,等明天中午到了岛上,庄主说了,让我们好好吃一顿。请——”杜康从阿强对自己的一个扫视中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眼神背后的一种内力。
四人各坐一方,阿强把酒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他把大碗倒满,举起酒碗对着每个人敬了一下,说了声“请”就一饮而尽。三个人也跟着一饮而尽。四个人手撕筷子夹的,吃得是津津有味,喝的是满口酒香。杜康刚开始还有些不适,两碗酒下肚后,又抓了两把花生米,才感觉到肚子是真饿了,觉得大块的鱼和碗口大的蟹好吃至极。其实,这船上做的菜,就是把鱼等切成大块和葱姜蒜一起放清水里煮开了,再撒点盐就成了。
这世上最好的调味品是“饥饿”。
由于一路上风很顺,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就到了福安岛。登上码头,极目远眺,碧海蓝天,波浪滔滔;渔码头特有的腥臭气扑面而来。东方春一家人曾经在此生活多年,此前还有七八户渔民在此居住,后来,随着东方春一家人搬到岸上住了,福安岛上也只剩下两户人家,原本还算热闹的渔岛也荒了下来。上了岛,东方春就立马带着杜康兴致勃勃地来到了他们原来居住过的地方。阿强带着阿生到庄主的库房去整理东西,两人的吃住都在库房里。
东方春他们家原来居住的房间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房子是用岛上的大石块垒起来的,厚重结实。房屋前后都有一个较大的小院,由于荒凉了几年,院子里面已经是杂草丛生。房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东方春掏出钥匙试了几下,还好,锁虽然生锈了,但还可以打开。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狗吠声,声音越来越近。听到狗吠声,东方春兴奋起来,他拉着杜康一起来到了院子,向外面喊了声“大黄——”就看到一条大黄狗冲进了院子大门,朝着东方春扑了过来。后面还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慢点,慢点,是阿春回来了?
东方春怀里抱着摇头摆尾的大黄狗,朝着外面喊道:“张婶——是我——”一边快步走出院门接张婶。
张婶年龄不大,但由于长年居住在海岛上,黑黢黢的脸上过早地被岁月的风雨刻满了皱纹。因为得上了风湿病,腿已经严重变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一脸都是。这一切让东方春有些吃惊,心中暗想,这才二三年的时间,张婶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冲上去紧紧抱住张婶,张婶也张开了瘦弱的双臂把东方春抱住,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张婶推开东方春仔细端详着,亲切地问道:“一个人回来的?夫人没有回来?”
东方春双手扶着张婶的肩膀回答道:“张婶,母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是我一个人回来的。”
张婶蠕动着薄薄的嘴唇念叨着:“长大了……成大小伙子了。还有阿兰姑娘现在怎么样?还听话吧?”
东方春笑道:“婶,母亲走后,阿兰就回到我堂兄府上了。现在比小时候听话多了。”
张婶微笑道:“这个丫头以前可调皮了。小的时候第一次跟他父亲到岛上,一下船才发现,阿兰不知道在哪里捡到的小黄狗,竟然瞒过了船上的大人,带到岛上来了。后来回去的时候,因为她回去要到大少爷府上当丫鬟,我和她爸爸连哄带骗地才把小黄狗留在了岛上。后来跟着管家到岛上来过一次,带着‘大黄’满岛玩个遍。唉,好久没见到阿兰了。”
东方春亲切地问道:“婶,我张叔还好吗?又出海去了?”
张婶嘴唇抽搐,怔了片刻,眼里已经饱含了泪水。悲伤地说道:“你张叔他……他去年出海遇到大风,船碰到了礁石,就……就走了……”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东方春深感意外:“什么?张叔可是个老水手了,怎么会呢……”把瘦弱的张婶拉起来半抱着,安慰道:“婶,还有我呢。再过几天,跟我一起回老家,我要把婶……养老……”自己的泪水已经涌出了眼帘。
张婶哭泣道:“谢谢公子的好意。我要在这里,再守你张叔几年。”
东方春牵着张婶的手回到屋里,点上油灯。看到屋里较脏,张婶连忙帮着东方春一起收拾起来。又对着东方春和杜康说道:“这几天呀,你俩就在婶家里吃。婶给你们做好吃的。还有,老头子还剩下了好几坛好酒,你们也把它喝了。”
东方春推辞道:“婶,屋里还有一些粮食和干鱼……”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婶打断了。
“放时间长了,就是没坏也不好吃了。什么也别说了,我这就回去弄好吃的。”说完话喊了一声“大黄”就朝外面走去。东方春连忙一边回答“好的”一边搀扶着张婶向门外走去。出了小院大门,张婶还不忘回头喊道:“春儿,记得早点过来。”大黄摇头摆尾走在前面,张婶则迈着已经变形的双腿,步履蹒跚跟在后面。
送走了张婶,东方春马上回到卧室。杜康正半躺在土炕上等东方春呢。看到东方春进来很高兴,大笑道:“二弟,我这肚子里的酒虫早都闹上了。快点带我去看看‘豆酒’还在不在。”
东方春微笑道:“大哥,你没闻到?就在你屁股下面的。”
杜康一下子跳到地面上,看着土炕发问道:“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东方春笑了笑,走到炕边把草席掀开,又转到土炕旁边的挡墙边上,伸手拉了一下,伴随着“吱——”声音,只见土炕缓慢拉开了一个小门。等小门全部拉开,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通道。东方春托举着蜡烛,说了声“大哥在上面等着接东西”便快速走了进去。一会东方春就把两个酒坛子抱了上来。
杜康连忙上去接着,嘴里还不停地提醒道:“小心点,小心点,千万碰不得。”小心翼翼地把酒坛放在桌子上,用袖子擦去酒坛上面厚厚的灰尘,猪肝色的釉面立刻在蜡烛的照耀下发出幽亮。两个酒坛造型圆润古朴,上面有阳纹的图案,坛口上的胶泥完好无损。杜康坐在酒坛旁边,不停地擦拭着,目不转睛,嘴里开始在吞咽着口水。东方春走下炕头,将小门关好,草席盖好,才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微笑着对杜康说道:“大哥,这两坛才是正宗的‘豆酒’,已经有几十年的窖龄。我们这就拿一坛到张婶家里喝,怎么样?”杜康连忙回答道:“好,好的。”从中选了一坛抱在怀里拿到厨房的柴火堆里藏了起来。从厨房回来抱起另外一坛酒就往外走,嘴里念道:还不快走,张婶的好菜肯定早都做好了。出了院门,东方春把门锁好,冲着杜康笑了一笑,带着怀抱酒坛的杜康朝着张婶家里走去。快到的时候,东方春把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吹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只见‘大黄’飞快地直奔东方春冲了出来,到了东方春面前不断地摇头摆尾,带着东方春往张婶家里走去。
此时,张婶已经做好了饭菜。桌子上摆放了一大盘小海螺和扇贝,一盘清蒸风干石斑鱼,一盘油煎大黄鱼,还煮了一大锅鸡汤,焖了一锅鸡汤白米饭,一进屋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东方春走进低矮的房间,正好张婶抱着一坛酒从厨房过来,东方春赶忙上前接过酒坛,一边说道:“张婶,怎么准备这么多菜?还把下蛋的鸡也杀了,多可惜呀。”
“春儿,看你说的,婶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不给你吃给谁吃。”张婶又指着杜康笑道:“他大兄弟,你说是不是。”杜康没有说话,微笑示意了一下,两眼盯着东方春接过来的酒坛子。东方春亲切地对着张婶说道:“婶,这岛上大米特别珍贵,就蒸点玉米面馒头已经挺好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