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冬至后的第一天,这天太阳扶着村西一处倒塌了的墙体砂砾早早而落,昏暗的天空远端泛着层层米黄色如山峦重叠的奇怪景象。接着东北风便呼啸而至,把院落里的枯叶拽进了倒退的漩涡隧道浮上枝头撒向空中,飘飘洒洒每一幕都是那样的熟悉。一直低头忙碌的郝春赢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刺破枯叶与寒风的硕大雪花便急坠而至。暴雪如铁屑,雪如断血的鳞片如坎石上抬起明晃晃的镰刀,砸在枯木上直立浑颤,落在蔫厥的萝卜上如利斧破笋。层层交错随风肆意飘洒却又像是有意而为,划烂窝棚顶上厚厚的油纸,郝春迎龇牙咧嘴捂着被划破的脸颊起身为那对已经有了后代的母猪添了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又走到门前把门帘往里深深掩了掩,才放心的顶着手臂跑回窝棚中熟睡。张翠莲从未见过这般凶狠又异常的暴雪天气,伸手接住一片那如刀刃一样锋利的雪片按在自己的手心对嘉英说道:“你瞅瞅!老天爷这是怕前几年活下来的人没死绝哇,把炉火生旺,咱娘俩就不出这个门看它咋个闹!”
这时篱笆门被猛然晃响,手脚刚刚有些暖意的郝春迎点燃煤油灯吹灭火柴,回了一声就披上大衣迎了出去,门外的嘉征民站在寒风中浑身沾满了一层白棱棱的雪花,嘴里呵着厚重的呼吸:“春迎呀快开门我快冻死了。”
郝春迎急忙打开门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到了他的身上,伸手为他弹着身上的雪,眼睛瞪得很大问:“这个要命的天你咋还…”
嘉征民搓着手跺着脚:“再要命的天也得来哇,门外平车上给你拉来俩肥猪快去推进来,晚了可就冻死了。这大晚上的你再去点根干柴来我驱驱身上不好的东西,别再吓着英英肚子里的孩子。”
张翠莲把滚开的热水倒进壶里,沏开茶水端到嘉征民的手中,嘉英看到自己父亲冻成这般模样,心疼得把他拽进自己暖好的被窝,嘉征民急忙把她劝了回去说:“爹没事,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喝下几杯茶就暖过来了,这个时候你身子最珍贵,可不敢冻下什么毛病,惹得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受罪。”
他放下茶杯对张翠莲解释:“老嫂子这大晚上我也不怕你烦气了,谁让咱为人父母有个操不完的心,这两个人就这么把日子过下了,即便我眼里一百个不愿意那也是白搭。穷不怕,咱帮一把也就把日子过起来了,家里的猪我也不好在大白天推出来,索性就在古林镇买了两头趁着天黑给你们送过来,等到天空放晴后你们置办一口锅,放两串鞭炮就着手干吧,营生营生日子都在自己手里,是好是坏你们自己琢磨。”
郝春迎蹲在门口支支吾吾说了几个字:“活物,我杀不了…”
张翠莲起身就冲着郝春迎的屁股狠狠一脚:“要是死的还用你!”
嘉英急忙对自己的父亲解释:“爹你别误会,是春迎他心太善了…”
嘉征民点上烟袋嘬了几口看着蹲在地上双眼无神的郝春迎,在他身上自己看不到一丝一毫男人该有的血性方钢全是废人身上的懦弱与胆怯,他把嘴里的烟轻轻吐出:“你们自己掂量吧,要是觉得我嘴里这个“帮”不好听,就当是我嫁闺女陪送的嫁妆吧,我回了。”
走到门前他驻足看了一眼郝春迎说;“你该有些血气!看看床上自己的女人,还有你这老下的亲娘,我要是你就该想尽办法让即将生下来的孩子烤着炭火有个油水添肚子,再摔了那盏破煤油灯拉上根电线!别再为了缝补个裤子一家子抻着脑袋去等那第二天的太阳!”
张翠莲对嘉征民说;“你就放心走吧大兄弟!就让他杀猪了!他要是不杀我就把我自己抹了脖子!”
嘉征民看着郝春迎叹道:“啥时候跟你娘说话这般硬气,也算我敬重你一回!”
嘉征民冒着大雪回了西乡,留下了这一家三口围在炉火旁默不作声,嘉英眼睛一直看着把头埋得很低的郝春迎,张翠莲则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厌恨眼神瞪着他,最后还是嘉英开口对张翠莲问:“娘,明天离咱这最近的集市是哪?”
张翠莲伸出手指算了算:“三,八是大旺乡,五,十是古林镇,可明天是十七。”
“那就后天,那时估计雪也就停了,后天一早我就给你钱,到了集市上你挑一口最大最厚的锅,买上最锋利的刀,最准的称,我想了很久我爹说的有道理,听我爹的咱杀猪!”
郝春迎抬起头向嘉英投来求助的眼神,他确实畏惧那明晃晃的尖刀,伸不出手更狠不下心把那冰冷又锋利的东西捅进肥猪那火热的胸腔,刺耳的叫声与锤死时的挣扎,仿佛此刻就已经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