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琪。”
忽然间,碧琪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因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难以适应,直到那声音第二次呼唤她这才分辨出那是伊恩的声音。
碧琪猛地抬起头来。
断头台上,伊恩也在远远看着自己,两人无声相望,伊恩口唇一动不动,碧琪却听见他的声音:
“不要难过,也不要怨恨他人,怨恨无法消解人心中的阴暗,只有爱才能感化消融它们,让这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碧琪,记住我的话,万万不可借恨的力量去行动,切记,切记···”
碧琪的视线模糊不清,她感觉心脏隐隐发痛,只见那斑驳陆离的视野里,站在台上的一个身影大声宣布了一句犯人即刻处决,紧接着是那侩子手嘴里念念有词地念了一通咒语,再大刀一挥,等那泛着银光的大刀再次落地时,台上鲜血飞溅,一颗头颅如皮球般顺着台阶咕噜噜地滚落下来,一路穿过纷纷避开的人群,滚落到碧琪脚边。
碧琪痛得无法呼吸,她按住胸口跪在地上,将那颗头颅紧紧抱进怀里。
她的恩师,她的希望之光,她在这世间关于美好的一切诠释,就这样,鲜血淋淋地倒在了她面前。
“大胆!将犯人的头颅放下!你们几个,过去要回来。”
她听见台上有人在朝自己呵斥。
碧琪认得那声音,那正是领主塞穆尔的声音。
这也难怪塞穆尔没有认出碧琪,她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曾经一起念书的同僚们瞧见也是不敢相信的。
两名侍卫将头颅夺了回去,碧琪也没有反抗,因为对她来说那只是具躯体,并不是伊恩。
她抬起头来,想要将那些站在台上的人一一看清楚。可每当视线聚焦在某人身上时,脑海里便会止不住地涌现他们的声音。
塞穆尔两眼一闭,背过身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烂摊子可总算结束了。”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光头将领——伽白略,则盯着侍从手里的头颅,如豺狼般两眼放光:
“有了这个,立功升爵再没有人敢阻挡了,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把它包起来亲自呈给祭司大人看。”
······
母亲,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只要摘下这个吊坠,就会发生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吗?
碧琪笑了,自言自语道:
“可我不后悔。”
她的前襟一片鲜红,盯着神坛上那摊血迹久久跪在地上,直到人们作鸟兽散,周围又沉寂下来,一群乌鸦从西边飞来,在台上盘旋一会儿,便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地吃起那些胶冻状的血块。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回过神来时,碧琪发现自己已然站在自家门前。
守在大门两旁的侍卫好不容易才认出碧琪,于是没有人阻拦她。
盖伦堡里张灯结彩,昨日订婚仪式过后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彩带在空中摇曳,嫣红的玫瑰四处绽放,排列成了卡丽娜和彼得两人名字的缩写字母。
碧琪踏上那条通往城堡的红毯,踏上卡丽娜昨日曾踏过的路。
她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如被暴风雨袭击后的海面那般风平浪静,以至于联想起卡丽娜和彼得牵手微笑,最终以亲吻结束这一隆重仪式的画面时心里竟毫无波澜。
晨光熹微,时辰尚早,城堡内的仆从们都还未起床准备早餐,一切沉寂在厚重的寂静当中,只有碧琪踩在楼梯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才能证明这一切皆非梦境,而是活生生地存在。
碧琪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拉开书桌抽屉。
那把卷成长条形的棉布扔在原地,碧琪沉默良久,终于将棉布扯下,掏出石刃,再将石刃藏进袖口里。
等到她下楼时早已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位匆匆往厨房赶的女仆撞见了她,见到碧琪竟一时忘了动作,只是像见了鬼一般瞪大眼睛盯着看,连碧琪掠过她身旁时也像个假人般不敢动弹。
碧琪来去匆匆,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门口处侍卫见她换了身行囊又扬长而去。
终于,碧琪来到了她的最终目的地——领主大人的城堡。
“碧琪小姐。”
门前侍卫还是那日下大雨时被雨淋湿的那位,他认出了碧琪,行了个礼:
“您是找我们家小姐吧,我先派人通报一声,请您稍后片刻。”
“不了。”
碧琪打断他:
“我们约好了在房间碰面,我自己进去找她就行。”
侍卫见她神色自若,于是点点头便放了行。
说实话,碧琪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心里也没什么把握,然而,她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走进塞穆尔家城堡。心里祈祷着伊恩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成功。可转念一想,老师如果还在,是万万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更何况保佑自己呢?
可事到如今,她不想再一味地选择忍受。
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忍受的结果最终会如何。今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算是一种解脱。
碧琪径直走上二楼。
楼道内光线不甚明亮,壁灯也早早被熄灭,看似昨日的订婚仪式举行到很晚,以至于这座城堡依旧沉浸在喜悦的安宁之中,连危险即将来临都丝毫察觉不到。
碧琪记得二楼最尽头的房间就是塞穆尔的书房。
卡丽娜曾在无意间透露过自己的父亲因为打呼声音太大,被她母亲遣进了书房睡觉。
果不其然,木门稍稍推开一条缝隙,碧琪便闻见屋内的动静。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见塞穆尔独自躺在一张大床上,盖在身上的薄毯在他肚子上方如丘陵般隆起,和从半张的嘴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起上下规律地起伏。
碧琪无声冷笑,看来这家伙方才在刑场上太累了,如此打雷般的声音都不能吵醒他。
碧琪从袖子里掏出那把珀厄斯之刃,目光坚定地盯着塞穆尔一步步向他靠近。
伊恩,我没有像你那般宽阔的胸怀,也没有耐心抱着美好的理念,宁愿牺牲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奸人得逞自己却毫无反击。
我向你发誓,无论是今日站在台上亲手将你处决的,还是躲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我都永远无法原谅。
所以,杀一个算一个。
碧琪用手帕捂住口鼻,再将方才迷晕帕缇麦所剩的草药点燃,放在塞穆尔床头。
草药燃烧,化作灰烬。
而床上的塞穆尔打呼声渐渐降低,连绵起伏的肚子也逐渐平息下去。
时候到了,碧琪将珀厄斯之刃直直地举在他胸前,刀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没关系,碧琪。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闭上眼睛,心里默数:
一、
二、
三!
话音刚落,石刃忽然变得滚烫无比,她的手臂便使劲一降,那把石刃如同读出了自己的心意一般,毫无偏差地一把刺进了塞穆尔的心脏,却不见一滴血液从那伤口处流下。
碧琪吓得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床上的塞穆尔一动不动,她又跑过去手指压在他的颈动脉上,发现没有脉搏。
他已经死了。
就在刚刚。
碧琪将珀厄斯之刃从他体内抽回,石刃已经冷却下来,却仍未沾染上一丝血迹。
她将匕首藏好,临走前再看了一眼那具死寂的身体,有些失魂落魄地,消失在楼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