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卡丽娜,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特地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开玩笑逗我开心对不对?啊?你说话呀卡丽娜····”
碧琪双手擒住卡丽娜的肩膀,眼泪从眼角滴落,划过仍在强撑的笑脸,手臂却止不住抖动:
“这玩笑真好笑,你怎么不跟着我一起笑呢?”
卡丽娜也早已湿了眼眶:
“这不是玩笑,碧琪,是父亲和其他上议院长老一同宣布的,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开玩笑,父亲说他们劝过伊恩长老逃离都城,可他却不答应,他···”
“够了!”
碧琪打断她,茫然地盯着地面:
“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处刑。”
见碧琪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卡丽娜更是禁不住哽咽:
“明早,日出前,在神坛前的广场上。”
“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碧琪···你一个人···可以吗?”
碧琪抬起头来,噗嗤一笑。
说实话,方才见到卡丽娜的那一刻,她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以为卡丽娜放弃了彼得,所以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事到如今,她不再需要任何人同情。
“怎么?我说我不能独自待着,你就会放弃你的订婚过来陪我吗?”
卡丽娜察觉到了碧琪语气中的讽刺,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似乎想分辨清楚眼前人到底还是不是曾经的碧琪。
“如果你说你需要,我会留下。”
“然后呢?”
卡丽娜被问住了。
“你走吧,彼得还在等着你,”说罢,她又气若游丝地添了句:
“新婚快乐,卡丽娜。”
卡丽娜转身消失在门外,碧琪在她面前硬撑了那么久,双腿早已发软发麻,她扶着墙壁坐到床上,脑海里忽地涌现起那日乞丐说的话来:
“···命运啊,往往就在那些毫不起眼的日子里尘埃落定···姑娘,落子无悔啊···”
短短几日,她和卡丽娜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自己此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间陌生的房间里,伊恩又为何即将离开这世间?
她想不明白。
看似一切皆有因果,然而事情的走向却又不是那深陷因果中人的本意。
一股看不见的浪潮推搡着他们做出选择,可结果如何完全由不得自己。
其实,说到意图,很多时候碧琪都有种梦里雾里的感觉。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还能要什么,她似乎都不甚清楚,或者说那些名为欲望的感觉都经不起推敲,一经深挖便会瞧出些愚蠢且肮脏的东西来,于是,她便索性不去想自己的意图为何,只管埋下头来一股脑陷入时间的漩涡里。
然而,无论欲望伪装成何种形态再次出现在眼前,它依旧是欲望。
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不行,她要去见伊恩最后一面,即使远远观望一眼,她也要见到他。
碧琪重新站起身来,忍痛迈出几步,脚下却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
不知何时帕缇麦已经回来,她抱着一捆用麻布包裹起来的物什,见碧琪坐在土地上忙扔下物什赶了过来。
“小姐,您这是何苦?来来来,抓着我的手臂站起来。”
她将碧琪重新坐回床上。
“卡丽娜小姐呢?”
“她走了。”
说罢,她见气氛有些凝重便要转身去捡门外被她丢下的那些东西,却听见碧琪问她:
“姐姐,这里离神坛有多远?”
帕缇麦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兀,可碧琪是小姐,她做下属的也没有必要过问他们的想法:
“差不多要走半天吧,如果是马车的话还好,马车就不需要那么久了。”
“怎么走?”
帕缇麦这才警惕起来:
“小姐,您这是···”
“从这里到神坛,”碧琪顿了顿,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帕缇麦的目光:
“怎么走?”
帕缇麦见过碧琪私底下任性倔强的模样,也见过她在见到盖伦和克莉丝汀时露出惧怕的神情,可唯独如现在这般坚定又冷冽的眼神,她却从未在她脸上瞧见过一二。
帕缇麦迟疑着,碧琪却昂着头直直盯着她看,看得帕缇麦手心冒汗,毛骨悚然,好似那双锐利的目光下一秒便会化作一根麻绳将自己活活勒死。
最后她不得不选择将实情说与她听。
碧琪听她解释完,招了招手让帕缇麦离开,自己也走到屋后的草地上,垂头从一丛丛疯长的野草中寻找什么。
日落西山,到了晚饭时间。帕缇麦将方才从城堡里带回来的新鲜吃食摆到桌上,又为两人泡了壶奶茶。
碧琪请她坐到自己对面,帕缇麦再三推脱却拗不过碧琪的一再坚持,最终和她面对面坐下用餐,却在起身为自己倒上第二杯奶茶时便两眼一黑,瘫倒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碧琪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拖住双腋移动到床上,临行前还将被子盖好,不一会儿,就听见帕缇麦打起了呼噜。
伊恩曾逼着她学习药理和医学知识,起初碧琪还疑惑自己又不想开医馆,为何要学这些枯燥且繁杂的内容。
伊恩只是告诉她技多不压身,多学一套技能就多了一条出路。
却不想如今,那些残留着记忆中有关药理的只言片语竟会帮助到自己。
“对不起姐姐,我不想让你受到惩罚,你就不要卷入这些事情中来了。”
碧琪说完,于是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独自淹没进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夜风凄厉,迷雾氤氲。布谷鸟忽远忽近的鸣叫声在耳边不停叫嚣。偶尔有几只在树林间栖息的生物被碧琪惊扰,刷的一声闪过她眼前,叫碧琪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更奈何手里的火把几近被风吹灭,她只好悬着胆子一步一步踏过那些帕缇麦提到的标志物,朝着神坛方向缓慢前进。
不害怕是假的,独自夜闯杉树林如何还能维持心境平和?
从天黑走到东方天幕泛起深蓝,再缓缓染上一抹橙黄;拄着拐杖,从平地走到小河,淌过河水,跨过横在路上的树干,穿过杉树林,终于上了泥路,筋疲力尽地坐在树干上喝了口溪水,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
终于,等到碧琪的脚掌已经全然无知觉,胯下的两条腿也似木桩般毫无感觉时,她才终于站在了广场上那人山人海之中。
神坛上,伊恩的白色长袍被染成土黄,他深深地望着眼前自己深爱的土地和人民,嘴角只有慈爱的笑容,和从前别无二致。
人群中传出哀嚎声,也不乏有人喝彩叫好,他们情绪高涨,激动地向前移动,纷纷撞过碧琪挡在半路的身体。
碧琪却像是被人夺走了魂魄,全身心只被那捆绑在台上的白色身影所牵去,好似全然感知不到周围那纷杂喧嚣的声音。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探进衣领里,将那颗红宝石吊坠狠狠扯下,随即,周围的喧嚣终于如浪潮般涌入她的耳朵。
不,那不是他们发出的声音。
这些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此起彼伏,绕着她的身子旋转的声音全都是他们的心声。
碧琪头痛欲裂,可那些各色声音却如狂风般轰炸着她的心神,争相恐后地想挤进她的脑海。
“还好我叫儿子早些远离这群人,什么自由、富足都是虚的,就让他们和神权派斗去吧,这关我那几亩地什么事儿,有热闹咱就凑凑,没热闹咱就继续守好自个儿一亩三分地,若真有什么好处我再去表忠心不就好了···”
“我可真幸运,这神界已经好几年没有人上断头台了,这么稀奇的景象让我碰上,以后在那些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们面前可以吹吹牛逼了。”
“伊恩长老长得如此丰神异彩,死了可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