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一辆马车疾驰在郊外的杉树林里,朝都城驶去。
泥路崎岖不平,大大小小的水坑被雨水灌满,车身随着路面左右摇晃,辗过水洼而飞溅出无数浑浊的水花。
眼看暮色深沉,道路两旁的杉树在风中如鬼魅般甩动着高大的身子,喧闹地如置身冤魂遍布的地狱。
驱车赶路的车夫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神情焦急,高声呵斥着想加快马儿的速度,可他一人的声音哪能盖得住这铺天盖地的暴雨如炸雷般噼里啪啦地落下。
下午还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变了脸?
难道上帝也在为她的境遇而感到愤怒吗?
碧琪瑟缩在马车的一角,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不,上帝它最爱看热闹,这场暴雨,只是它为即将上演的好戏敲锣打鼓来壮声势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感觉马车从崎岖的泥路踏上了平坦的石砖路,直到出现些许人声再到人声鼎沸,车夫拉住缰绳,马儿痛苦地仰天长啸,车子才缓缓停靠在了一边。
碧琪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跟在盖伦和彼得身后。
塞穆尔家的城堡赫然屹立于眼前。白漆栅栏门两方的侍从认出了盖伦,朝他行了礼:
“城主大人,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去通报领主。”
碧琪看着他,见雨水从毫无遮挡物的上空倾泻而下,浸透了侍从全身,他和其他纹丝不动地矗立在原地的其他侍从一样,留着一头金色齐肩长发,柔软的发丝束在脑后如马鬃一般。
他们全都手持盾牌,身穿统一的土黄色亚麻布长袍,长袍上无任何装饰物,只有一条皮革腰带,而腰带上挂着长剑,皆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
碧琪不由得抬起头望了望头顶上方被仆人高高举起的羊皮伞。
她感到难过,好似魂魄从自己头顶抽出,穿入那些被雨淋湿的年轻身体里。有那么一瞬间,碧琪似乎也感知到了那刺入骨髓的湿冷像是要浇透她的每一寸知觉,只留下麻木和无动于衷。
她想将雨伞从头顶上方拿开,再送给他们。然而,记忆深处的那只小狗又开始汪汪狂吠。
碧琪还记得那年她刚满十一岁,彼得参加神界一年一度男子狩猎大会名列前茅,因此,碧琪他们一家受邀参加庆功晚宴,然而,那日白天晴空万里,近黄昏时刻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日的雨也宛如今日这般下的猖狂,下的毫无怜悯之心。盖伦的心情却出奇的愉悦,千年不变的紧绷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和宴会上的各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碧琪当然知道,这全都因为自己的哥哥。
然而,就在暮色降临,他们四人一起离开宴会现场快要走到马车旁时,碧琪跟在彼得身后,忽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狗吠声。
碧琪从不惧怕小动物,反倒是对它们十分亲近。
她凝神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一个方向传出,碧琪认出那声音是只乳臭味干的小幼崽,于是蹲下来从马车下方寻找。
“碧琪,你在干什么?”
是母亲压低的声线。
碧琪以为母亲也听到了小狗的声音,因此为了不惊扰到它才故意放低音量,于是做了个嘘的手势:
“妈妈,有只小狗。”
她低下头去,终于看到了它。
那是只小白狗,毛茸茸的宛如一团绒球,正躲在马车木轮旁怔怔地盯着碧琪看。
“小狗,快过来!”
碧琪小心翼翼地向它招手,可母亲这次却将她强行从地面拉起:
“碧琪,在你父亲发火之前最好跟在我身后,不要再去关心那只小狗了。”
“可是,妈妈···”
“我只说一遍。”
小狗似乎不解碧琪为何突然不理它了,眨巴着玻璃球般水灵的黑眼珠子,又朝碧琪叫了几声。
碧琪认定那就是在呼唤自己,于是挣开克莉丝汀,径直跑到那马车旁,仆从在她身后举着雨伞追赶,她将小狗从地面捞起,任由小狗染上污泥也要紧紧揣在怀里。
“小绒球”全身湿漉漉的,见自己被陌生人抱着也并没有一丝惊慌的模样,反倒是伸出舌头还舔了几口碧琪的脸颊。
“哈哈哈哈,小狗,我把你带回家怎么样啊?”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盖伦终于发现后面的人还没有跟上来,于是,碧琪便听见了那令她做梦都会被吓醒的声音:
“碧琪!”
碧琪惊得手上的小狗陡然落地,她又连忙将它重新抱回来,转过身,呆呆地望着一层层雨帘后,父亲铁青的脸。
“把那只畜生放下,跟我回家。”
他带着命令的语气,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都那么的不容置疑。
“父亲,我···我想让它和我们一起回家。”
“碧琪。”
母亲出声警告道,意思是快照着盖伦说的去做,不要再继续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怒他。
碧琪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心里积压的情绪在那一刻喷涌而出,终于决定要为自己说句话:
“不!我就要把它带回去,我就要我就要!你们谁都阻止不了我!”
碧琪紧紧抓住小狗,小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以及愤怒,竟朝着盖伦狂叫起来。
盖伦撇了撇嘴,朝身边几位仆从使了个眼色。
碧琪见他们一股脑地向自己走来便惊声尖叫着要逃,却哪里比得过四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的力气,他们将小狗从她手中夺走,任她如何叫喊踢打都无动于衷。
最后,碧琪被缰绳捆缚住手脚,被他们抬回马车内。
“就只是个畜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丢了我的脸面···盖伦家可不是任由你胡闹的地方,今日算是警告,以后再犯,教鞭处置。”
这是盖伦当天在马车内做出的总结。
“虚伪,不就一条狗嘛,装模作样地做给谁看啊。”
这是彼得紧接着附加的补充说明。
······
“城主,领主大人请您进去。”
侍从的声音将碧琪从回忆里拖回现实,她默不作声地走进领主家的城堡,脖子上隐隐作痛的肌肉告诉她方才在家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碧琪!”
卡丽娜早在城堡门前和塞穆尔大人一起等候。
他激动地朝她招手,碧琪注意到塞穆尔大人竟和自己的女儿手拉着手。
塞穆尔热情地一一拥抱过盖伦和彼得,当然碧琪也不例外,便请大家到客厅入座。
碧琪没有理会卡丽娜,而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将衣领拉到脖子的高度企图用自己十分碍眼的行为来掩盖脖子上的勒痕。
父亲一进客厅,还没落座就开门见山,只见他垂下头去,佝偻着他那骄傲的脊背:
“塞穆尔大人,我教女无方,竟让她干出天大的丑事来,今日特意拜访,就是为了向您请罪,我实在是无地自容,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把这孽障亲自带到您跟前,任您处置。”
塞穆尔是位矮个子胖老头,留着一把大胡子,平时看上去温和亲切,可认真起来还是会透露出那股属于掌权者肃杀冷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