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盖伦如此严肃，便收回了方才还欢畅的神情，伸出手先请盖伦入座。

闻言，塞穆尔夫人也从客厅角落里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碧琪的心跳得厉害，她感觉自己此刻置身于处决罪犯的刑场，马上就是宣告她的罪行，并处以死刑的时刻。

卡丽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轻轻地拽了拽碧琪的衣袖，碧琪缓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却又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你的脸色很难看碧琪。”

“我知道。”

“怎么了？”

“不要和我说话。”

方才还在马车上，她多希望有人能安慰自己，能紧紧抱住自己说没关系，一切丑陋的，暴力的，令人绝望的事情都会随风飘扬，总有一天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

可是，等到真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询问自己的情况时碧琪却不想要这样了。

她只觉得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位老巫婆，老巫婆拿着汤勺不断地搅动着锅里沸腾的毒液，而那些毒液已经漫溢到四处都是，在她的全身血液里泛滥成灾。

她想尖叫，想发疯般捂住耳朵放声大哭，好似唯有如此，那些散发着烂鱼味道的毒液才能从体内彻底排出。

卡丽娜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再说什么，碧琪从她的眸子里读出几丝受伤的神色，可她不再理会，转过头去死盯着地面。

卡丽娜是如此美丽的存在。

她善良体贴，勇敢无畏，活泼如小孩一般，她怎么可以触碰到自己身上快要烂掉的那一部分呢？

她又退后一步和她移开了距离。

而卡丽娜刚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僵在空气里，犹豫了好半天才慢慢收回去。

“盖伦大人，您此话何意？”

塞穆尔夫人缓缓坐在丈夫身边，一举一动尽显高雅之气。

“您没有听错，夫人，”盖伦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团长条棉布放在石桌上。

在场的十几双眼睛都聚焦在盖伦的动作上。

他一层层掀开布条，最终，将那把黑色的石刃赫然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珀厄斯之刃怎么会在你手里？”

塞穆尔惊讶地连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掌都不由得握紧了：

“我明明记得这应该是存放于我的地下室。”

盖伦颔首致歉：

“大人，这是我方才从碧琪书包里寻到的。”

塞穆尔看了看碧琪，又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夫人，似乎在询问她较为温和的处理方式。

于是塞穆尔夫人接过话头：

“碧琪和卡丽娜情同姐妹，我见过她们俩隔三差五地跑到地下室玩，兴许是碧琪一时拿错了，或者想的玩几天再还回去，我说的对不对啊碧琪？”

碧琪抬起头，想观察一下塞穆尔夫人的脸色再做回答，可她的答复被卡丽娜抢先一步，只见她径直走上前，站到塞穆尔对面，抬头挺胸，毫无避讳道：

“父亲，这是我亲手送给碧琪的，就在今天，她没有偷，她不是那种人，碧琪的生日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于是我想神界任何地方的奇珍异宝都不及您藏宝室里的那些珍贵，我想给碧琪最好的，所以···”

碧琪害怕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控住不住抖动的大腿，双手紧紧握住衣领，脑海里那副塞穆尔大手一甩，一声重重的耳光打在卡丽娜脸上的画面一遍遍重复着，喉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让她难受地快要窒息。

停下，不要再说了···

碧琪真想跑过去捂住卡丽娜的嘴。

然而等卡丽娜解释完，四周沉默了良久，碧琪怎么也没等到那声巴掌，反而是塞穆尔爽朗的大笑声在略显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荡漾：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件事情啊，盖伦，我说你什么好呢，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就由着他们来吧，毕竟，她们俩友好相处我们做家长的看着也安心啊，你说对吗？”

盖伦连忙应了几声，塞穆尔站起身，肥嘟嘟的大手盖在卡丽娜肩上：

“女儿，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你觉得合适的决定爸爸不会去阻止你，”说着他拿起珀厄斯之刃交到卡丽娜手里：

“这把石刃看上去普普通通，却不是一般的武器，拥有能打败高等神族的力量，坚决不能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里，如果你认为你的朋友值得拥有它，也可以好好保管的话，那就坚持你的决定吧。”

卡丽娜欣喜地接过匕首，张开手臂环绕塞穆尔的脖子在领主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父亲大人！”

“这孩子，大家都看着呢。”

塞穆尔夫人语气里满是宠溺与爱意。

盖伦张了张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最终还是就此作罢。

那众人口中意义非凡的石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碧琪手里，碧琪别过头去不想接受，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任性，还是乖乖接过了卡丽娜手里的匕首。

盖伦站起身：

“塞穆尔大人，实在抱歉，今日是我鲁莽了，改日必请大人和夫人来我家做客，到时候再谢罪，还望您见谅。”

“哎哪里的话，盖伦，”塞穆尔边送客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我两家都是快要结为亲家的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改日是我邀请你们家才对，我母亲老了，平日里最喜欢她孙女，所以，趁她身体还算硬朗，这喜事来的越快越好啊。”

“是是是，当然是越快越好。”

订婚？

喜事？

卡丽娜和···彼得？

碧琪听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卡丽娜，只见她微微垂眸，双手紧张地来回摩挲，脸上带着那种女孩子独有的羞赧与憧憬之色。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卡丽娜怎么会喜欢彼得？她怎么可以喜欢彼得？她无论喜欢谁碧琪都可以原谅，但是，彼得不行，坚决不行。

他不配！

碧琪像是突然从艳阳高照的大热天被人扔进了冰窟里，心情宛如过山车那般大起大落，此刻却全身僵硬地冻在原地。

她又瞧了一眼那位让她恨到骨髓里的人——彼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还像是做贼心虚般偶尔偷瞄卡丽娜几眼，紧接着那张长满雀斑的脸上忽地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

碧琪心如死灰。

今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她想亲口问问卡丽娜为何是他，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

不！她早在卡丽娜说自己欣赏擂台上的彼得时就应该嗅出些端倪，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疏忽大意···

碧琪头痛欲裂，握在手里的石刃却越来越滚烫起来，以至于碧琪连忙将它塞进书包里，以防烫到自己。

离开塞穆尔城堡时，卡丽娜特意走来要拥抱碧琪，碧琪却再也无法掩饰快要爆炸的情绪，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背过身去跳上马车，任凭底下的人怎么呼喊都硬咬着牙齿前往那噩梦般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