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使者(1 / 2)熙熙山雨晴首页

第二日清早,三甲坊的一间四合院里,奉达诚、霍敏与那李冬龙鱼贯钻入西厢房内,这间屋子外头虽无甚别异之处,里面摆满了瓶瓶瓮瓮,倒像是个储药间,只是屋内泛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屋中间摆着一张极大的案台,上头零零散散地是些弹丸,并几管大小不一的火铳,李冬龙对着屋内站着一伙计模样的人道:“昨日你们没接着信么?张呆子呢?”

伙计道:“张头昨夜深更半夜还在试新式的火铳,这早晚只怕还未起来。”

李冬龙喝到:“这是怎么搞的?你去吧他叫过来回话。”

伙计去了,李冬龙解释道:“这张呆子是个呆货,见天儿研制火药旁的一概不知,是以有些痴,怕是把今日要见二位大人之事都给忘净了。”

过了半晌,终于有个高大的青年男子被开始那伙计领了进来,他身着一件蓝布长褂,面上神色一见便知与寻常人不同,透着一股难得的静气,一双眼睛灵气逼人,叫人见之忘俗。

霍敏先就对这人有了些好感,不待李冬龙再行介绍,便开口问道:“你就是张松涛?听说你是泉州造火铳的第一匠户,来说说你的火铳比之朝廷的神机营好在哪里?”

张松涛也不谦让,就直答道:“神机营的火铳我见过,首先便是药室壁不够厚,容易炸膛。我的火铳加厚了药室壁,装了火门盖,不容易炸膛也不容易潮。”

他说着,从案台上拿起一把火铳,将上头的一个口往外一拉,里面现出一个小木片来:“你们看,这里是最重要的,加了这个木马子,药膛装填好之后可以用它把火药筑实,膛里闭气了,火药的威力和射程能增大一倍不止。”

奉达诚道:“这么说,在船上使也是可行得多了。你昨天在试的新式火铳就是这个吗?”

张松涛摇头,面上毫无掩饰地显出一股懊恼的神色:“昨天那个不是火铳,那是鸟铳,那东西我试了很久,还没能做出满意的来。”

李冬龙看了一眼奉达诚,自细细讲起了这个鸟铳的来历。原来,是李家的船队去年时一次出海,遭遇了日本的海盗,因只是一艘小船,船队也装备了火铳和其他兵器,就未曾躲避。谁知,那日本海盗的小船十分的张狂,不但没有绕开船队,反而迎了上来。两边一对冲,李家的船队竟吃了大亏,叫他们射程极长的一种火铳隔着百步打死了好几名船员——那便是这鸟铳了。船队领头的发了狠,顾不得损失,令几只小船去围那日本船,又令一艘大船去撞,终于将日本人逼得认栽,就是那一趟,他们缴下了几只鸟铳。

拷问了海盗才知,这厉害的鸟铳果然也不是他们造出来的,是南洋航路带过来的新军火,问世也并不久。北边的俄罗斯公国人已经装备上了。因它射程既远,火力又大,南洋的不少船队也都装备了鸟铳。李冬龙忌惮鸟铳威力,怕自己船队还要吃亏,四处探访之下,终于认得了张松涛这么一个醉心火药的奇人,自去年起一直便养在这四合院内潜心研究,想要把鸟铳仿制出来。

奉达诚起了兴致,向张松涛问道:“鸟铳好用的关节在哪里,你清楚了吗,现在遇着的难处是什么?”

张松涛就详说起来:“较之一般的火铳,鸟铳管还要装置准星、安上照门,这就可使得瞄准时三点连为一线,便能在较远时候命中目标。鸟铳上还加了一个弯形的铳托,好叫发射之人以面部一侧贴近铳托,以一目瞄视准星,以左手托统,右手扣动扳机,较之火铳好用得多。再有一者,鸟铳管细长,火药便可在铳膛内燃尽生发出好大的推力,弹丸射出时更比火铳快了许多,能射中更远的物件。更有甚者,异于火铳的枪机,鸟铳在发射时,是先将机头夹钱的慢燃烧火绳点着,使其成为火源,然后扣动扳机带动火绳点燃火药池内压实的火药,由此就可以使用经久而不致熄灭。又由于有了扳机,又可连续点火发射弹丸,杀伤威力巨增。”

他又续道:“这每一处改进都不难,但各处配合得宜,却须得不断试制。昨晚的那只鸟铳,准头仍不够好。需看看是否还要将鸟铳管再做得长一些。”边说着,他竟自顾自地又趴到案台上,拿起毛笔边开始画起图来。

李冬龙待要制止,奉达诚一挥手叫住了他。一时三人从这厢房中退了出来。李冬龙叫来之前那个伙计,将昨日试过的鸟铳拿了来,又装填好弹药交到奉达诚手中,奉达诚对着四合院中一棵槐树的树顶拉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槐树上的一截枝条应声折断扑簌簌落了下来。

奉达成点头道:“果然威力大增!以张松涛的这股子钻劲,我看不日就会攻克这造鸟铳的难题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快步走进了院子,送来一条谁也未曾想到的消息——皇上亲派的使者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到泉州城了。

皇帝私下密诏使大貂裆向怀安下泉州的事情,慢说两广、福建、泉州的官场,连奉达诚之前亦丝毫不知。将军厅中,这位一脸慈和,手里握着宫中各部和锦衣卫极大权柄的长者听奉达诚、霍敏略讲了造船、水军等事,并造枪炮之事,从头到尾都只是微笑着点头,亦不怎么说话。

待得亲兵端上了饭来,他举箸夹起一块生煎羊排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开口道:“子睿,你小时候在宫里玩耍,宸妃娘娘常给你备的就是这道菜。你还记得吗?”

霍敏为这称呼怔忡了一瞬,望着向怀安道:“自然记得,姑姑怕我吃不好不长个儿,总让小厨房弄些牛羊肉来给我吃,向大人好记性,这些小辈的往事您也都还记得。”

向怀安微笑道:“子睿是个福大的,这次在泉州遇险的事,我听说了,泉州的这些人自以为山高皇帝远,胆子泼天的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奉大人料理得很对,那个陈三宝的女婿,是早该办了。”

霍敏心下疑惑,待要细察向怀安的神色,向怀安却已转向了奉达诚一面:“奉将军,咱家此来还有一物要献与将军,还望将军笑纳。”

说着,两个小宦官已抬着一个长长的包袱走到将军厅中,其中一人剥掉了那包袱上裹着的锦缎,里头露出色泽斑驳的一截布料来——原来是一个陈布的卷轴。

奉达诚已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他本就甚是疏朗的眉眼间增添了一道豁然的喜色:“这是,舆图?”

向怀安大笑道:“正是。咱家此程除带了皇上的差事,也是来向奉将军献海图。”

奉达诚一拍大腿:“岂不是邹太监的海图?”

向怀安望着奉达诚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旁的人:“正是祖师爷当年的海图,这幅图是咱们一代一代用尽心思在宫中保管下来的,现下送来与奉将军,还望能稍解海上航道开辟之艰难。”

那海图已为两位小宦官在厅中的案上铺开,泛黄的旧布之上,通往南洋诸国、莫卧儿国、古里、满刺加、阿丹,乃至竹步等地的十数条航道,均以朱笔画成,赫然在目。奉达诚抢上前去,细细查看,半晌才道:“向大人,这不是稍解难题,这正是雪中送炭。”

向怀安笑道:“如此甚好,看情形,奉将军今日是要好好钻研这份海图了,不枉过去这样多年月,咱们这些人好好存着它,总算是派上了用处。”

他不待人开口,又续道:“奉将军,咱家不在此处叨扰。子睿去年娶妻,我自小瞧着他长大,还未曾祝贺,就借您偏厅与他一叙罢了。”

奉达诚自无不可,亲将二人送到偏厅方离。

向怀安朝霍敏道:“子睿成家,咱家心中也甚记挂,这次托皇上的洪福,派我来泉州,带了一件薄礼来,你可不要嫌迟,打开来看看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至霍敏面前。

霍敏忙道谢,又恭敬领了匣子打开,只见是匣中宝彩流光,是一支多色玛瑙镶成的攒珠宫花簪子——这簪子不说耗材多么华贵,光是样式就透着浑然天成的巧思与手艺,非是天朝顶级的匠人万万不可得。

霍敏一眼认出,这是宸妃的东西,心中正自奇怪,却听向怀安道:“这支宝簪,算是一道面圣的保符。当初娘娘刚进宫时,因要为皇上煮一道茶汤,亲自搜集梅花瓣上的雪水,却不想受了风寒,足足病了有一个月才回转,连太医都说差一点儿就要到香消玉殒的地步。皇上怜惜娘娘的用心,赐下这一支宝簪,金口玉言定下了以之许一请愿之约。我此前有一回当差,娘娘觉得尚算可取,便将这支簪子赐给了我。”

霍敏忙推辞:“如此贵重的事物,我受之有愧,何况向大人常在宫中,这东西总有用得着的时候,给我拿着,反倒怕是浪费了贵人的一番美意。”

却见向怀安微微摆了摆手,道:“我给你拿着,自有让你拿着的道理。你听我说,这次皇上派我来,除了让我督查开海之事筹办的进度,也叫我查一查你媳妇票号。你们那筹资的票证,是怎么回事?听说两广、福建的许多官员都入了股,要傍着船队去外海挣钱!皇上那日听说了,我看脸色就不太对,虽没发作出来,但也不像是易与的样子。叫我来泉州之前,还特地提了一句,让我看看长兴票号在泉州做什么,是不是有些人要收买人心!这话可不轻省,大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