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起来吧。”李不渡觉得自己有些玩得有些过火了，躺在地上，捏着东方的肩膀，道。

东方的眼角鼻尖脸颊都泛红，像是晕开的红染料，显得肤色更加白皙，甚至有些透明，他脸上还挂着不服输的笑，意犹未尽，但听李不渡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很快便褪色了，他从东方身上爬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雪，道：“我从前从未见过雪。”

李不渡心道今日难怪他这么高兴，该不会刚刚扫了他的兴吧，又想到认识东方这么久，他就从来没哪日有今日开心的，自己不会扫了他的兴吧。

想来也是，东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先前看着家教也严，又进了元真门下，估计到现在都鲜少有这样轻松快意的时候。想到这一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东方脸上的笑意也藏了起来，只剩下眉宇间一些轻松的神态，动不动还踢起一脚雪，走了一阵就要歇下，借着林间的阳光把脚上的鞋稍微晒一晒。

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寂静，蓬松的雪仿佛吸干了一切声音。树上的叶子落了个干净，一根根光秃秃的树干插在雪里，好像直指天穹的长矛。李不渡在雪里浸凉了的手突然发烫，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好像雪地里能听到两颗心一张一缩，可以听到血液在身体里涌流的声音。

“不是我看错了吧，前面那雪怎么在动？”李不渡揉了揉眼睛，全身还处在一团和气的状态中，脑子里有根闲先绷起来。

“去看看。”东方直起身，玩似的跑到那光溜溜的树干当中，扒起雪来。不一会，他就从雪里扶起个娃娃。

李不渡一看觉得不得了，坐不住，还是起身去看看那娃娃。那娃娃嘴唇冻的发紫，浑身冰凉冰凉，李不渡二话没说，把身上的斗篷拿出来给娃娃取暖。

原本他们二人打算就这么随便晃荡晃荡，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打紧，现下是不成的了。李不渡抱着那孩子，二人走了一阵，怀里的孩子温度逐渐上来了，还扭动了两下。

“是妹妹。”东方说道，“我们见过的那个。”

李不渡自然知道，是他们初到人间第一晚，在路上破庙里遇到那对母女当中的女儿，只是她在这大雪天，一个人被埋在雪里，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娘——”那一团小东西黏黏糊糊地叫道。李不渡只好停下，她抬起头，有些懵懂地看了看李不渡一眼，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手和脚四处乱挥乱踢，显然是把李不渡当成了人贩子。好在她力气不大，李不渡没受什么上，只好将小姑娘放下地，小姑娘已落地就一脸敌意地看着李不渡。

“我不是坏人啊！”李不渡扶额，没想到人家说他长得浪荡也就算了，小姑娘也不搭理他。

“妹妹，你别误会了，哥哥是想救你。”东方蹲下来，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温声道。

小姑娘歪了歪头，好像认出东方来了，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流，擦都来不及擦。

她揪着东方，走到一处草棚前，往里七弯八绕，不知道走了多远，走到一个草棚前，草棚被雪压弯了，里面对着干枯的茅草，还有石槽，看起来是个废旧的马棚，里面卧着一个女人。是她娘。

探了探鼻息，又看了看脸色，李不渡心一沉，知道这是没救了。那女人也知道有人来了，突然揪住李不渡的衣领，李不渡看出她是想狠毒，但也知道这是良善之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搏，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镇东大将军的女儿，你们把她送到镇东将军府，重重有赏，如若不然……”还没说完这句话，便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断了气。李不渡拿下扣在衣领上那只生着冻疮的手，有些凄然。

东方抱着那小姑娘在旁边看着，见状把孩子放进来让她看最后一眼。

这个方位离水游城很近，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城墙，城中有一座耸立的高塔，听店小二说，是叫禧年塔，逢年过节都挂上花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这样吧，我进城去找点东西，出来把她娘埋了吧。”

东方也不说话，就望着那塔出神。黄昏已至，李不渡看天色不早了，他知道东方和小姑娘在一起定不会又什么危险，也没等东方说话，就径自去了。

东方倚着马棚的一根竹子，轻轻地抱着膝盖坐下，耳边是小姑娘一抽一噎的哭，他突然回想到遥远的记忆里，师兄师姐殒命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就在现在。他没哭，他只想笑，笑得自己断了气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也没了声音，东方坐在外面静静地发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发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连呼吸都听不到了。他猛地冲进门去，有些失魂落魄，发现那姑娘只是睡着了，呼吸很轻，才放下心来。

李不渡带着铲子席子赶到，大晚上，二人决定自己大晚上挖坑，做贼一样，还葬了个人。

“城里说是有大喜事。那禧年塔上的灯笼，就是为了这桩亲事挂得，平时年关是没有这么多的。”李不渡轻声道，生怕惊醒了孩子。他去城里租了把铲子，还压了好些银子在那里，因为季节不对，又走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个能裹尸的凉席。

东方没听见似的，什么声也没出。身后的水游城到了傍晚，天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照亮灿烂的夜空，也照得两人的脸色光影流动。李不渡不经心下凄然，铲上最后一掊黄土，愿她安息。

孩子的脸也被烟花照亮，只是她太瘦了些，太瘦的孩子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头发也是黄黄的，有着卷翘的睫毛，在睡梦中安恬地颤了颤。

“走吧，进城。就是这了。”兴许是活干得太久，东方说话都有些僵硬，说起来一字一顿的。先前墨琴说过，这些怨魂都朝着一个位置走，就是水游城，这里往东靠海，就是仙界入口了。那些鬼魂势必要在此找到一个宿主附身，跨过海上的仙门，进入仙界。

“嗯，要不我来抱着？”李不渡看东方本来就有些僵了，怕他吃力，问道。

东方摇了摇头，二人直接从墙边进城，管他什么路引不路引的。

走到街上，已经是天大亮，才发现二人有些灰头土脸了。

“你先带她去吃点东西，我去把这还了。”李不渡拎了拎手上的铲子示意道。

东方点点头，姑娘也醒了，眼睛肿了一圈，但还是坚持自己下地走路。

前方的面馆，粥铺，包子铺都开张了，冒着白气，老板吆喝地脸上红扑扑的，直冒汗，李不渡先拐进巷子里去还东西。结果那老板对着两把铲子左看右看，两个眼睛圆了又细细了又圆，尖声道：“这哪里是我们家的铲子！”

李不渡一愣，知道自己是碰到奸商了。也怪当时自己时间紧，没仔细打探。他原本想把剑往桌上一摔，让老板自己识趣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惹事的好，只能耐心跟老板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