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竹撇了撇嘴。
李不渡心里有了数,大家这一路相遇不算是偶然,只能说一句缘分了。
颜朔听得津津有味,看来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一只手的日子了。张云野也该习惯了吧,李不渡面无表情地想。也不知道薛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木澜这小子也不知道过得如何。想到这一节,他突然有些想发笑,但后面的事情又有些让他难受,他决定也不要想这许多事,珍惜眼前人。他看了一眼楼下相遇的东方和元真,耳边是凤鸣竹不断絮絮叨叨什么元真多么爱护徒弟,多么武艺高强,多么博学多才。
东方曾经也是元真的徒弟,他轻叹一声,这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些事情太靠机缘,要是东方后遇见元真,兴许不会在他门下耽搁那许多年,更没有后来大师兄的栽赃陷害声名狼藉,也不会遇到自己。
凤鸣竹虽然一直在外漂泊,但是看他的形貌衣装,就知道元真定然是没有刻薄了他。要不是东方是他师父,李不渡近乎要怀疑东方到底有没有说真话了,现在的元真在他嘴里俨然是一幅爱徒如子的形象。
“有机会多吃好酒好菜吧,遇到古镜我也不会心软的。”东方觉得对着元真,他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动容的。一刻的温情比不上五十年的禁足,最后的双生咒更是让他背负了一千多年的痛苦。
“我不怕死。”元真仿佛心虚似的,梗着脖子反驳道。
东方起身,挽起袖口,倒了第五杯茶,突然十分彬彬有礼地笑道:“你要是不怕,当初就已经和古镜同归于尽了,我哪里还能给您敬茶?”
古镜的火气突然噌地一下冒上来,看着此刻居高临下的东方,东方似乎是没看见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忘了说,我已经被逐出神宗,也不再想当你的徒弟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李不渡见状连忙跟上。
看罢那本元真自己整理的《秋夷诸阵法》,李不渡如梦方醒。白银如何支撑第一个幻境那么久,是因为她背后还有第二个阵——窃法之阵!她用第二个阵吸取他人的法力,来维持自己创造的第一种阵法,所以,当时的李不渡就算是想破脑袋,挖空心思,也难证明,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啊!
“所以,白银就是这样让我们陷入恐慌,而后心生恐惧的,竟然把那三位宗师也瞒过去了吗。”李不渡大梦方醒,心道自己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只是东方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原本一直在床上打坐的东方,缓缓睁开眼,正对着正在研究阵法的李不渡,轻轻道:“你说得不对,古镜早就拿到了这本书,就算枫若和海蓝不知道,古镜也应当知道。”
“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所以古镜找我麻烦?”
“他没这么无聊。”
“那为什么?”
“因为他自己也用了一个巨大的窃法之阵。”东方一白突然两腿一伸,仰面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那些人登仙的力量,法力、仙气,都是用窃法之阵做到的,难怪最近的仙徒一茬一茬的,韭菜似的割不完。”
“可他用谁的法力呢?”
“当然是你们的。”东方笑了一下,在床上翻了个身,浑身只有嘴在动,“从下一波仙徒身上抽仙气,给上一波仙徒,这样修炼到是快得很,你以为他们平时吃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是古镜改良之后的锚!”
“锚?”李不渡不解。这本书里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内容。
“应该是古镜自己改良的。”东方一白现在的样子像一条死鱼,“他倒好,就这么糟蹋人家的灵根,最后再把那些没用的,废掉的丢到人间来。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东方一白嘴里虽然说得是控诉的话,但是因为身形动作的原因,听起来非常平静,“喝了截魂汤的人到底算什么?人不人,神不神。人死后为鬼,神死后幻灭,他们死后入不了鬼界,只能留在人间游荡,人间鬼气当然变重,仙气当然稀薄,这下一届仙徒的灵根自然就要不好,古镜他们自然急的要来人间驱鬼,此事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不这么做,他们那一套就没办法运行,免不得要露馅了。”李不渡点头,届时,就算他们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抵御那些得知真相之人滔天的怒火。
这些得知真相的魂灵死后便能想到生前,那种被作为工具用之即弃的屈辱与怨恨终究无法被温柔短暂的人间生活而消弭,更不必说有些不信的人甚至可能直接被投送到战场之上被乱刀砍死。
“虽然他们下不了鬼界,但身上依然有鬼气,还一心要复仇,古镜他们能不怕么。”东方将头垂出床外,将自己雪白的一段脖子露在外,说话时气管上下起伏,用刀时一刀毙命。
仙气遇鬼气则化成鬼气,这是不可逆的,就如同人修了鬼道再也没法回仙道一般。但鬼气的来源就是人间的怨魂。如果现在仙界的人都去修鬼道,那人间怨魂也是不够用的,不免又是一场恶战。
“师父,你对鬼道是什么看法?”李不渡想着,如果他们真的阻止不了要去复仇的鬼魂,那就先委曲求全修鬼道也未尝不可,毕竟两位师叔在鬼道里颇为逍遥。
东方沉默了一会:“没想过,不喜欢。”
“不喜欢也可以试试嘛,说不定试了就喜欢了。”
“不行的。”说完这句话,东方的已经双眸微合。李不渡觉得这样一定不舒服,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把他的头扶回床上。
大雪下了好几日,整个世界都白了,松松软软的,一踩就陷下去一个大坑。东方这两天就格外的不爱动,猫也似的窝在屋里打盹,话本子也不看了。李不渡起先还有些再不行动世界就要毁灭的感觉,但看到东方一白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全身都懒洋洋的,神态也昏昏沉沉的,打不起什么精神。李不渡一开始还担心东方怎么了,后来,见他也就是纯粹的躺着,也懒得管了。每日也就出去晃荡两圈,在松软的雪地上踩两脚,踩出两个坑来,第二天出去又被填满了,找不着位置。这里果真是没什么人走了,新开的那条的官道还真把这条路上的人抢光了。按照客栈掌柜的说,前面有条林间小路,虽然比官道窄,但是这里头蹲着大伙的恶徒,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财货两失,运气不好的要赔命,所以自打别道开好,这条路就没人了,等年关一过,他们也要另觅一处开店了。
雪停的那天太阳格外的好,照在雪上,五光十色的分外惹眼。空气冷飕飕的,吸到胸腔里,格外提神醒脑。脚下的雪下了几日,又没人踩,早就脆了,一脚下去一个深深的洞,一回头,一溜儿的洞排在后面。
“你看,都不用跟踪了,咱们踪迹可就明明白白了。”李不渡笑着,还没等他回过头去,突然感觉后脑勺上“啪”地一声,一回头又是“啪”地一声,一脸雪,化在皮肤外面,挂一脸水渍,李不渡起先还以为流气宗那一伙子人追上他们,慌了一瞬,才看到东方那一脸笑容比冬阳灿烂,此刻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突然玩心大起,两手捞起雪胡乱团了个球,猛地一掷。
东方眼底浮起少年人的顽皮淘气来,下定了决心不躲过去不罢休,纵身闪避,也不知道雪地里有个什么东西绊了他的脚,惊呼一声啪地一下倒下雪地去了,激起一阵雪浪。雪浪在空中散了飘了,好像东方被雪吞了似的,还没起来。
李不渡撒开腿跑了过去,还没看到东方的脸,就感觉到自己的脚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也栽进雪里去了,东方一脸得逞地爬起来,李不渡手伤已经养好了,一把抓住东方的手腕,把他往旁边的雪里一扔,东方没想到这一层,“啊”地一声,身上的雪还没抖落干净,又跌了进去。
就这么一个一个比赛似的,都不让对方起来,演化成两个人一个按着一个在雪里滚啊、笑啊,最后也说不清到底是按着对方还是抱着对方,就这么滚了一路,偌大的官道上,留下一道的长长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