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阵剧痛，宿醉之后难免不清醒，看着满地凌乱的衣衫，李不渡堪堪回忆起昨夜。东方已经不在身边，床头摆着一碗醒酒汤。一种巨大的恐怖攫住了他。他不想这样的，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对师父不敬的事，哪怕他心里有气。

他叹了口气，正欲出门去，千程云倚在门口，用一种了然的表情看着他，悠悠道：“他醒了之后托我熬了两碗醒酒汤，喏，这是你的。”

他这一举一动之间，俨然又是那个少年了。

“程云哥哥！下来干活啦！”

“哎，来了！”应声后千程云又恢复了那份沉稳。

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李不渡有一种希望，希望东方现在就离他而去，别让他再面对东方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跨出了这一步又要怎么收回来？怎么可能收得回来？所以呢？现在东方会怎么看他？觉得他乘人之危？越想越觉得恐怖，恐怖到他衣服穿得不合宜都没发现就走出门去，衣带系反了被小棠笑了好一通，东方就在旁边淡淡地看着，既不说，也不笑。

李不渡撇了东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顿时刚才的种种恐惧都烟消云散，他默念道，只要当作没发生过就好。

小棠一边洗蒸屉一边笑。今早东方请她煮了两碗醒酒汤，她冰雪聪明，又不是不通人事，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道长，姑且就这么叫你吧，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小棠的眼睛黑白分明，能辨是非，她焉能不知道东方后来皆是装醉，说是蓄意勾引都不为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不必知道。”

“你不怕我告诉他么？”

“你不怕你的相公知道，你从头到尾也在设计他利用他，让你逃出落草镇…”东方一白也低低地笑了，“你我做得不过是一样的事情，你有什么立场说我。”

“不，即便一开始我别有用心，后来和程云经历一路颠沛流离，我也明白了他的真心，此生此世我绝不会辜负他，更不会去做伤害他的事情，可你做的事情，我不敢说。”林小棠的眼神无比坚定。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我…..”林小棠看见他的眼神里居然露出一丝无助，登时有些震惊，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或许他和自己一样有着难言之隐，或许他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处境艰难。人也有太多的不得已而为之，明知自己的选择有违道义，但为了自己存活不得不为。

“不，你帮不了我，只有他能帮我，此事结束，我定会做个了结！感谢姑娘的收留。”东方对着林小棠作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林小棠心思复杂的接受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道行，哪怕是现在，她也没办法确认东方的这个表情是否是真的，只是她冥冥中感觉到这个人有着一件哪怕舍去现在的一切都一定要做的事。他们是一样的人，加之她旁观者清，所以哪怕只见过寥寥数面，也能看出彼此的深浅，聊起来更是切中肯綮，直奔主题。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离他远些为妙。即然浅浅不能为我所养，今日便让程云带你们去镇东将军府上吧，早些让浅浅认了父亲，也是好的，省的这孩子留在我这，我养出感情来，到时候怕是舍不下了。”

东方点头。

李不渡不知道他们俩中间有前一节，只觉得东方一路上除了和阮阮，其他谁它都是淡淡的，话也说得少。但他也并不游离于人群之外，而总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让人看不清他。反过来想，他对自己也是这样的。不是的，从前不是。是他逐渐恢复记忆之后开始的，开始离他越来越远，远到自己快要看不清他了。大概是师兄师姐的死太过潦草，而他在他的记忆里又格外清晰的缘故，李不渡解释道。

“要不这样，今日我们收摊，让程云带着你们到镇东大将军府上去，好让浅浅早日认回父亲。”林小棠说着还不忘记给千程云擦了擦汗，千程云笑了一笑，表示他肯定没问题。

“好。”李不渡和东方一白同时道，说罢李不渡偷看了一眼东方，见他双眸含笑地看着自己，脸颊上觉得和火烧似的。

“我去看看浅浅，顺道也告诉她一声，不至于到那会吓着她。”李不渡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慌乱道。

东方拍了拍他，语气中半是好笑，半是安慰：“她见你会害怕，还是我去。”

李不渡僵在楼梯上没动弹，四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突然一只手压上他的肩膀，他眼神往楼下一飘，那两人正背对着他们干活，心中松了口气。

“你怎么见到我就跟见到凶神恶煞一样，我只是长得小，又不是不通人事。”东方上了一级台阶，回头伏在李不渡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暧昧道。

李不渡觉得自己过了电一般，整个人酥酥麻麻的，脚下和踩在云上一样，脑子里彻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没喝，怎么就醉了。走，跟我一道去。”

李不渡心下又惊又喜，脚步都轻快了些。

东方在浅浅屋子门口叮嘱，微微偏头，小声道：“只有一点，不要背叛我。”

李不渡心道这还不简单，亏得他说得这么煞有介事，阴测测的。只想着东方受到过心理创伤，有点奇怪也是正常。

开了门，浅浅正一个人坐在床边，眼睛盯着脚尖，听到他俩的动静抬头看了一下，小嘴一抿，继续低头晃着脚。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东方一白蹲在她的身前，试图就着她的动作低头看她的眼睛。

“你们是不是要带我走了？”

“嗯，今天说不定就可以见到你的父亲了，你不开心吗？”东方哄着浅浅，笑得温柔。

浅浅抬头看着东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喜欢这里。”

“或许见过父亲更喜欢父亲呢？”李不渡道。

浅浅眼中露出了孩童的怨恨，定定看着李不渡。李不渡觉得她眼睛里燃着两行烈火，于是知趣地选择闭嘴。

“叔叔说得有道理，今天哥哥带你去看看爹爹，然后浅浅再决定留在这里还是回到爹爹身边，好不好啊？”

李不渡差点吐了口血，东方还真顺杆爬叫他叔叔，加上那甜到发腻的嗓音，这人真是假得不行。

“那好吧。”浅浅动作轻缓地抱着东方的脖子，小女孩撒娇一般。

东方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道：“浅浅是大孩子了，自己走过去好不好呀，等到浅浅走不动了，哥哥再抱着你。”

浅浅也点了点头。李不渡观看完程，只好感慨，东方这个人，如果他想，绝对可以八面玲珑，他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值不值得他花心思，比如对于颜朔，东方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演，直接表明了对他的厌恶，但是对于浅浅这样的孩子，他就愿意多下些功夫，去安抚她的情绪。

“走！”千程云拿着林小棠递给他的钱袋，满脸春风得意。

李不渡跟他并肩而立，东方牵着浅浅走在他们身后。

镇东将军府的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石狮子例外都围了不少人，毕竟将军已经算是朝廷要员，安全更是马虎不得。

素一就是着守门侍卫当中的一个。这诺大的将军府，四周有六扇门，两大四小，每一扇门都不下十个看守轮替，这日日夜夜的，倒也算清闲。他看着涂满朱漆禧年塔，心里默默盘算着，明日就是除夕，自己轮休，去菜场上买些猪五花，买点酒，给老娘买几件新衣裳，他还没娶媳妇，但是得攒钱。他爱慕的人，永远也得不到，但是每天看着她也好。可是如果她不出门，自己也见不着他。要是能成她的近卫就好了，可惜她的近卫都是从家里带来的，那些人跟他们从不交流，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好像再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了，真是不凑巧，生在年初一，谁会有心来为她庆生呢。她是府台大人的女儿，肯定会有的吧。就算真的没有，自己人微言轻，人家知不知道有自己这个人还没定论，这么贸然送礼物会吓到她吧。算了算了，将军大人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加上身份地位，他有什么好遐想的。配得上她的男人里根本没有自己啊。

“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汪觉雄厚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是三个男人一个孩子，看着还是个女孩，他们来是做什么的？

接下来就是那个为首的男人给了汪觉银子，说得话他们都听不见了。不过这是好事，汪觉收了银子，晚上会请大家吃酒。

汪觉朝着素一勾了勾手，素一看了看四周，才把耳朵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