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壤随雨溢,枝叶青翠浓。暮春三月,已有暑气,临近日暮,陈上泇才从繁务中抽身,疲惫地挪向古云巷。
余晖在长街上整齐排开,街边青布伞下新上了消暑酸梅汤,塞了木盖,镇在水缸之中,若是此时来上一碗,这劳苦也能消上几分,可近一年的积蓄都送进了广渊堂,只能解解眼馋罢……
棋道之精,乃在实练。陈上泇掏空荷包报的是理课,即为纸上谈兵,未能有对弈之机。
他将三道回味咀嚼百遍,在棋夫子门前立了多日,只为求一次机会。棋夫子虽为感动,却也无可奈何,他与广渊堂签了独契,若是坏了规矩,赔光家底也是赔不起的。他只能找了个古云巷口的乞儿,托他给陈上泇送了副棋盘,附了句:
“吾感于汝坚,然确有难,赠与棋盘,望君履践致远!”陈上泇如获至宝,日日躬行不辍,小有所获。
陈上泇这个名字,是赶考离家之时村长赠的,在那之前,他不曾有个正名,熟悉他的都唤他小风,因他出生那日是伴着一阵风啼哭的。
上泇村,是个道国西边的僻远小村,陈上泇凭着镇上富贵人家的接济读上了书,谁也料不到有一日村里出了个状元,邻里乡亲对他的溢美方圆十里皆知。
前些日子收到家书,爹娘在信中道催他归家。
镇上王员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家小女与陈上泇年纪相仿,虽有些顽劣,但也是个识大体的姑娘。王员外从小看着陈上泇长大,对他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早年就有招他入赘的念头,不过碍于门当户对,迟迟未提,听闻他高中状元,成了香饽饽,王员外才打定主意。他爹娘自也是欢喜的,若没有王员外,哪有陈上泇的状元之命啊,村里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当是为了报恩,这亲事也是不可推脱的。待他归乡,此事估摸着就会提上日程……
陈上泇不愿,不是忘恩负义,也不是想留在王城中攀权附贵,只是他认死理,衣锦还乡虽遥遥无期,但总不能是逃回去的……
正拐进巷口,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有些熟悉,陈上泇转身……
“泇哥,见你今日出来的晚,你定是还未吃饭吧~”是那日队列搭话的少年,自那日从付材孜口中听闻他是昔日状元,他便一直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陈上泇发怒后,少年便只算着时间出现了……
少年在随身的包里掏出几个烤红薯,摊开递给陈上泇。
红薯滋滋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而来,焦黑的外壳似乎让红薯的每一处都得到了炙烤……
“这是我从家里拿的。”少年喘着粗气,定是跑了不远。
陈上泇欲伸手,又缩了回来…
“你日日缠着我,如此浪费时间,能学得什么?”
“放心,泇哥,除了缠着你,我都有用功读书。”少年明媚的笑着,陈上泇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
他接过红薯,没有如往日那般驱赶少年,由他跟着回了古云巷……
巷尾那处小院,便是陈上泇住处,平日走街串巷的小贩都极少涉足,倒是清静有余。本想在闲时当个教书先生赚些补贴,可普通人家不信他是状元,高门大户的也拒他于门外,开源无门,便只能在节流上苦下功夫。
前些日子落雨的积水还顺着屋檐滴进水洼,“泇哥,我没想到你居然住的地方这么破~”
简易竹榻,一张孤桌,刻着‘孤峰不与众山俦,直入青云势未休’,再除了些皱巴的书册,官服和几件粗布衣,很难找到其他物件……
“这是?”少年被桌上的刻字吸引…
“以前无知,刻着玩的。”陈上泇瞥了眼,漫不经心回道。
少年环顾四周,接着道:“泇哥,你真是状元吗?老爷说,只要中榜,便能成为人中龙凤,若是状元,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你怎么跟老爷说的不一样啊?”
陈上泇苦笑道:“这已经很好了,若不是此处夏不避暑,冬不遮寒,甚至雨也防不得,实在是租不出去,大姐也不会容我拖欠房钱的。”
至于少年的后话,陈上泇心中顿了下,将这年的经历想了想——赴城赶考,一举夺榜,王城待命,面圣予职,翰林点薄,恪守官道……
回道:“我连得罪的机会都不曾有,何来得罪?”
少年挽上陈上泇袖子,恰巧摸到一阵乱麻似的针脚,先是皱眉,后又舒展开来:“泇哥,你收了我的红薯,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