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说,”绿蒂应道,“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答应你。”
“没错,没错!答应你!”安娜附和道。
“如果有一天,”他终于开口,目光如炬,“他堕落成恶魔,不要手下留情——诛杀他!”
五人愕然。他的话音在几个年轻人的心间回荡,如一口响亮的洪钟;小小的房间变得像一座冰窖,凄冷无比。谁都没料到,他的请求居然会是这样。
“你的请求没人会拒绝,毕竟,”帝简耸耸肩,“大家的职责就是除魔,如果真会发生你所说之事,我想,不用你说,谁都不会放过他。”
冬荻南的脸上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神情,平静如水,却又让人觉得水面下暗潮涌动。那种神情,就像先知一样,洞悉所有结局,看穿一切因果,却缄口不言。“我想起和阿维尼翁主教的一次交谈,”他说,“在那次愉快的交流中,他告诉过我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想成大事,必先抛弃人类的感情。我认为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在某些重要的决断上,的的确确……不该掺杂个人的感情。”
“啊!我听明白了。”安娜有点不耐烦,“你是说,这个小屁孩特别可爱,每个人都很疼爱他。可是有一天,小屁孩犯下一个不容饶恕的大错,按律当诛,然而我们却出于私情把他放走了。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安娜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冬荻南看着小姑娘漂亮的脸蛋,目瞪口呆。他刚才没注意到安娜,现在定睛一看,脸上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不,”他笑着说,“我没有想那么多。刚才的一席话,我其实是说给我的学生听的。人在离别前,难免会有些啰嗦。这也是人之常情。”
“没错。而且珍贵的团聚时刻来之不易,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绿蒂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向门外走去,“我们走吧。”她说。但是她还没跨出房门,冬荻南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去岛上?”
绿蒂停下脚步,回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节慢慢往下弯曲,最后指向地板:
“当然是让它开回去。”
都良香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薰找回来了。
当时她正站在甲板上心不在焉地欣赏月色,身旁站着一个男人。那人挖空心思地想与她建立一种友好的关系,但她没兴趣,也不想搭理他。后来,男人的妹妹来了,强行把他拉走了。这一切,刚好被都良香看到。男人很幸运,也该感谢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她的话,都良香攥紧的拳头指不定打在他身上的某个要害部位呢。
“之前,我总在想,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应该对你们三个说些什么,”冬荻南凄凉地说,“我在脑子里一点点,一点点地积攒,真的攒了很多。我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但现在,我觉得,那些话都不重要了。如今,你们三个平安无事地站在我面前,不才是我一直希求的么?”
薰跪在冬荻南面前,脸埋在他的腿上,止不住地呜咽。都良香和椎名纺斜靠在墙上,神情痛苦,一副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薰哭着说。
这一声,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和刚才同样的表情,而眼泪却扑漱漱地往下落。
冬荻南抚摸着薰的头,目光放空。“听我说,孩子们。”他幽幽地说,“一个人就该待在他该待的地方,就像面包师应该待在烘焙房里,士兵戍守于边疆,明月高悬在夜空。孩子们,我是一个罪人,犯下大罪的罪人,难道不应该待在这艘开往审判之地的船上吗?”
“可是……世上……有那么多的逃犯,再多你一个……也不多啊……”
“逃犯么?阿薰,你想让我一辈子都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冬荻南继续摸着薰的头,“不,不可能的……知道为什么吗?”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冬荻南,“因为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责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定得清楚,假如我以负罪之身逃走了,那就会连累到你们,所以我绝不能逃走。即使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程。”
“这绝不会是你人生的最后一程!”都良香低着头,不容置疑地说,“在整件事上,你都是被利用的一方,根本不用为此负责!那个躲在幕后的人,才应该站在审判席上!”
“不错,那人是罪魁祸首。”冬荻南慢慢攥紧拳头,又松开,“但我也不是一个无辜的人,那个实验,它的危险性我心里有数。所以不管你们怎么给我开脱,都不能消除我心里的那份罪恶感。”
“管他什么罪恶不罪恶的……”薰又抬起头,濡湿的睫毛结在一起,像被雨打湿的草丛,“去他的罪恶……只要能活着就好了啊。”
冬荻南欣慰地笑了。“孩子,谁告诉你我一定会被判死罪?”他说,“我也知道我罪大恶极,但是给我判死罪恐怕还不至于。玛歌的审判非常公正,这件事不搞清楚来龙去脉,不会做出判决。”
椎名纺抬起头,正好与冬荻南的目光对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却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一个谎言。
“真的么?”薰抹一把眼泪,“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
都良香长舒一口气,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早说嘛。”他说,“那里的狗屁律法我也不懂!我还以为……嘿嘿!总之能活着就好了。”他抬起手抹去鬓角的汗水。
“只是,我现在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冬荻南说,“接下来的收尾,就要交给你们了。”他讪讪地一笑。
“你的意思是……”薰的话里还带着哭腔。
“你们要去帮助刚才的三位客人,”他忽然严肃起来,“保证孩子不落入教会手里……可以吧?”
“可是这么一来,就没人陪你去岛上了。”都良香说。
“我这里用不着担心。”他十指相扣,两条锁链哗啦作响,“一般来说,审判的过程都很漫长,更不要说这次审判了。你们把那座岛上的事处理完毕,然后再过来也不迟。我想,时间上肯定来得及。而且,跟那座岛上的事比起来,我这里根本微不足道。去吧,孩子们,去帮帮他们。”他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祈求。
三个人互相观望,犹豫不定。这时,薰抹干眼泪,慢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好吧,我去。”她说。
“我也是。”都良香响应。
不等二人回头看椎名纺,他就率先发话了:“我不去。”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更易的坚定,“分头行动吧:我去玛歌,你俩去岛上给他们三人带路。嗯,就这样吧。”
三个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冬荻南想再规劝一下,但依对方那种强硬的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