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忽然就停了,很是奇怪。“清明时节雨纷纷”,不是一下三两天么?
我和云水走到门口,地虽潮湿,空气却特别清新,有一股清香味,吸一口,穿过喉咙,灌进肚子里,甜的。想起一个词:沁人心脾,应该就是专门为此时此刻而造的。
乡村的夜,寂静无人,略显清冷。夜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远方三两声犬吠,把夜渐渐推往深处。
青蛙在稻田里鸣叫,仿佛从远古飘来的乐音。
明亮出来了,还有一些星星,都不甘于寂寞,探出头来看人世间的热闹喧哗。
明月下的大地,如一幅幅画,树影,草影,山影,村影,如奔马,如走兽,如飞禽,如怪物,这些影子各自成画,而又浑然一体,构成一幅不断变幻的巨幅山水。
我和云水,站着不动,却似身处画中,在画里游走。
我转身回屋端出酒杯,云水不解所以。
我说,此乃意境也。李白在唐朝时停了一只酒杯,“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这一停,就是三百多年,终于有人在宋朝时接住了这只酒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一停一接之间,,何止是两次追问?
这么美的意,这么美的境,这么美的画,我岂能无动于衷。
一轮明月照江南,
今夜酒醒谁与谈?
试问河西烟霭处,
庄周惊梦语难谙。
一千三百年后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接住了李太白的那杯酒,那酒杯?
其实,日子很有意思。
贼皮是抱养来的。终于证明了我四五十年前的猜想和听闻的传说。
那年邻省爆发旱灾,几乎颗粒无收,人们只能外出逃荒,河西村也来了不少灾民。
人们自己都没得吃,哪还有余粮接济灾民啊。讨到家门口了,又不忍心,总得给点。眼不见为净,家家户户唯有闭门谢“客”。敲门也不开。
没办法啊。
但总有人会开门,总有时要开门。云香早上开门的时候,见门口有一个婴儿,瘦得皮包骨,只有几个月大,早已不哭不闹,睡着了。
还好是夏天,如果是冬天早就冻死了。
云香赶紧抱进屋,交给妈妈。都是良善人家,赶紧喂些米汤吧,奶粉是不可能有的,都没听说过“奶粉”这东西。
第二天来了一对老夫妇,柱着拐杖,乞讨来了。给了吃的,仍然站在厅堂里不走,经常拿眼看着云香妈怀里的婴儿。直到云香妈把小婴儿抱进屋了,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从此,再没来过。
估计可能是贼皮的爷爷奶奶。只是猜想,谁也没问过。云香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那怎么就叫贼皮这个名字呢?”我问。
“人家遗弃的,名字取得贱些,好带。”云水说,当时村里都这么个想法。农村里把名字叫得好听的有几个呢。
我痴立在屋前的空地上,思绪回到小时候的月明之夜,那是一幅多么热闹多么温馨的景象啊。
虽然都是泥石路,只要有一块空地,无论房着屋后,我们都可以玩得不亦乐乎。
月色皎洁风徐徐,树影婆娑水清清。稻子的清香随着微风阵阵飘来,还有连成一片的蛙鸣,由于小孩子的奔跑而扬起的尘土,在空中弥漫。大人坐在树下摇着蒲扇闲聊天,小孩的打闹声可以说是吵翻了天。
而贼皮好像两边不搭。说他是小孩子嘛,确实比我们大了许多,玩不到一块;说他是大人嘛,可又差得远。
只有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贼皮就一定会出现。
一次,我们正在打闹,谁也没注意,一条白花花的蛇也溜出来凑热闹,引起一片惊呼。没有哪个小孩不怕蛇的,只要听说是蛇,便四散奔逃。
这时,贼皮便出现了。他拿一根木棍,把蛇挑起来,那蛇也听话得很,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用木棍挑起蛇来,走到村外丢出去。
他不肯打死蛇。尽管大人喊,小孩叫:“打死它,打死它。”可他根本就不听,只静静的拿木棍挑起往村外走。
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苦,可大家都在一起,共同享受大自然的恩赐,活得开心,活得快乐,活得轻松自在,不累。更没有心理负担。
一说起小时候,便多了些唏嘘。
现在虽然富足了,却再也见不到那样的月夜。虽然也有明月,可没有那么多那么一群人,轻松愉快的聚集在美丽的小乡村,玩耍。
不记得在哪里读到过这么一句话:我们的经济从来没有富裕过,但我们的日子从来没有贫乏过。
此时咀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听到有蛇,或者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大人们通常都是找自家的孩子,较少顾及别人家的孩子或危险物,事情就是这样,习惯使然。
人总是目光短浅地侥幸自己的一时得意,却不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是“停杯一问”的答案吗?生死轮回,贫病衰老,每个人都不会幸免,今天和明天,今人和古人,只是在不断重复,重演。
难道不是吗?村子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在月色下玩耍。
而每次遇到蛇,或其他危险,往往都是贼皮冲出来,把蛇挑走,或者排除其他危险。
没有贼皮这个人。也有贼皮这样的一个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人与世界的最初相遇,是在月下,还是在哪里?到底是谁,哪一个远古的先人,发现月色的美?是张若虚吗?
何必问呢?那么远古的事。我连第一次和贼皮两面是在什么时候,怎么玩的,都不会记得。是在割草,还是捉迷藏?或者抓泥鳅,还是“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