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4677年10月,丰市出现万人空巷的大事件。
一个危害社会十多年的“黑社会组织”被公安机关彻底破获。而最重要也是最大头目,竟然就是老邪的亲戚。
亲戚被抓起来的那一天,城里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比过年还要热闹。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真应了那句“春风吹又生”。
丰市人民真的感到“春天来了”。
而河西村的老邪和贱丑从此惶惶不可终日,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而村民也可以说话了。
审讯他的人,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忍不住冲上去,就是一顿胖揍。可是,再怎么样的拳打脚踢,也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怨恨。
春风拂面的时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季节,草木低朗,其绿其红,其芬芳,其败落,都是落落大方的风姿。也是一个令人心安的季节,夜坐听风来,昼眠听雨落,有满架蔷薇,有小荷尖尖,有青苔满地,有清风挽眉。
无论怎样的美好,秉琛女儿都没有欣赏的情绪,只是感到舒了一口长长的气,那口气,积压了十多年。父亲和弟弟被打死的头两年,还能进到相关部门的大门,还有人接待一下,尽管是小小的办事人员,那对于一个村妇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和希冀了。
后来,哪个门都进不了,更见不到任何人,就连院子里的清洁工,都见不到。
更有好心的扫厕所阿姨,抹一把泪,偷偷的告诉她:“孩子啊,别来了。再来,你就恐怕小命不保了,还有你娘,你孩子。”粗糙的老手,拉着她的手,“走吧,走吧,回家吧。啊,忍了啊。”
寸寸肝肠,俗说还休,淡墨轻叹情未收。
别人还可以“以泪洗面”,而她,早已“无泪”。
苍天,哪来的“苍天”。你喊“苍天”干什么,有用吗?
那天从城里回家,一路上,似有人跟踪。恐惧,她自己已经没有恐惧。可还有老娘,还有孩子。
她感觉得到,自己进了家门,那俩人还围着房子转了两圈,才离去。
她知道,自己和那股力量比,就是蚂蚁与泰山一样,如何动得了!除了自己,看看周边的人,哪个不是蝼蚁一般的苟活着?哪个不是蝼蚁?
你既然是蝼蚁,人家想踩就踩,想捏就捏。让你活,你便可活。让你三更死,你便活不过五更。
在那个暗黑的时代,便是如此。
她终于歇下来,停住了。
她担心她的娘,她的夫君,还有她的孩子。
她的夫君,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地道农民,除了整天在地里,再也不会啥了,三天说上五句话,算是不错的了,更别指望还能到城里去申冤。
她感到天塌了,山崩了。心不是碎了,而是没了。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跌跌撞撞的回家,母亲早已做了饭,见她神色不对,抹一抹没有眼泪干涩的眼睛,嘶哑的说:“女儿啊,咱不告了。把孩子带大,好好过日子吧。咱认了啊!”
绝望了的人,只能说这样绝情的话。
绝望者,才能绝情。唯绝情,皆因绝望。
她两眼空洞,连点头都不会了。
她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绝情地吃饭,绝情地干活,绝情地睡觉。
她在等,等那个遥遥无期的未来,等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等那个绝情绝望的未来。
当听到老邪的亲戚被抓起来的消息时,秉琛女儿一下子呆若木鸡,瞬间泪如泉涌,那是喜极而泣。突然,竟很自然的跪了下去,跪在地上,大呼一声:“苍——天——呐——”
她要柳叶零落的树下,嚎啕大哭,泪落哗哗有声。
而同村的村民,见了,竟是不劝。
他们知道,她太需要哭一场了。十多年了,不敢说话,不敢出门,不敢单独到城里。
周厉王的时代也没有这样。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要莫敢言,道路以目。”遇到熟人朋友,只能用眼睛看看,不能说话,若一说话,便是“诽谤厉王”,那是要杀头。所以,老百姓不敢说话了,只能“道路以止”。
周厉王就很高兴,告诉召公说:“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你看,我不是有办法阻止老百姓在背地里讲我坏话了吗?现在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了。
召公便说了一大堆话,举了一大堆例子,告诉厉王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是,厉王怎么样呢?“王弗听。”周厉王根本不听,也听不进去。
“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周厉王拒不纳谏,依然一意孤行,老百姓从此没有一个敢讲话的人,只能“道路以目”。这样,过了三年,压抑太久的国人终于起来了,把周厉王抓起来,流放到一个叫“彘”(今山西霍县,当时属晋)的地方去了。
现在,她也可以哭了,可以说话了。
积压许多年的眼泪流了,压在心上的巨石放下了。她去镇上买了肉和鱼,回家做了一顿比过年还丰盛的晚饭。
人们发现,这个房子里十几年来第一次传出了笑声。
第二天,她就踏上去往城里的路。
她要告,绝不言弃。
现在,那个恶魔被抓起来了,“告状之路”又露出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