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忻朦在调换座位后好像很久没有再关注过魏子津,以至于魏子津再读取,已是冬去春来的初一下学期。他了解到,易忻朦在学习上进步的势头没有那么猛了,其间几次考试中成绩分别是第三、第五名。
这天,班主任再次拿着一本红彤彤的烙金获奖证书走进教室,直直走向魏子津的新后位阮力,递过证书:“你这是得了个什么奖?作文的奖啊?”易忻朦听到了,目光迅速扫过证书,一秒都没有多呆。她嫉妒新的证书的出现,似乎得奖的只应该是她自己,旁人要是得了,便是模仿她、抢了她的风头、分了她独一无二的荣宠。
尽管努力忽略,她也还是听到阮力周围同学的惊叹和议论,以及阮力开心的笑语所勾画的得意笑脸。她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区别起来:首先,这种草率的颁发方式跟自己的相差甚远,那时她是被叫到讲台上,由满面骄傲笑容的班主任一手拿证书、一手拿奖品——一支装在盒子里高档钢笔——郑重地介绍后,在全班同学的注视和掌声中隆重颁给她的;其次,这奖的份量肯定差自己远了……
然后她就听见,阮力说是这是他自己投的一个全国征文比赛。这下,内心硬凸出来的优越感瞬间消退,她自己都隐隐感受到面部的不自然,一时间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
一面光芒,一面阴影,易忻朦在好胜要强心理的作祟下,也形成了不容人的狭隘心。她只能接受自己最好,如果排名不是第一,那她心中就要另设一个评价体系,总归她要是最好的。
见还有同学在夸张地恭维,又听到“稿费”字眼,易忻朦没忍住,到底还是望向阮力,这一看,侧着身子跟阮力热聊的魏子津也映入眼帘。
“我获奖时他还跟我是同位呢,也没这么热情!”易忻朦登时将矛头指向魏子津,“亏我还鼓励他。”
在一个很轻的片刻,余光可以包裹到易忻朦的魏子津,把目光抬向易忻朦,彼时易忻朦正气鼓鼓地瞪他,对视后瞬间心虚泄气,即刻淡漠地低下头。
——她是不习惯盯着谁看的,她认为盯着一个人看就是喜欢人家,她为了避免被误会,目光很少在异性身上停滞——
她这刻的反应,让两人的关系彻底生疏,前同位的情谊仿佛不曾存在。魏子津再也没有表现出想搭话的主动性。
五月,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瓮川市大地震,一时间新闻播报、日常谈论,都被震后救灾的进展占满。消息传进这所海滨小城的公办中学,也立刻引发了一些行动:组织师生捐款,开展主题作文竞赛,组织主题黑板报评比……
具体到班级,统计、落实的工作和责任自然落到了易忻朦身上。同学们一片赤诚,上午班主任刚交代了学校组织捐款,下午易忻朦刚到教室,同学们就你一声我一声喊着给她递钱,易忻朦本就是个极感性的,情感又非常容易上升到家国情怀的高度,这一刻她感动地热泪盈盈,一边忙活着登记、收钱,一边慈笑着对每一个捐款的同学点头道谢,仿佛这钱是捐给她自己家救难的。
那阵儿忙劲儿过去,她又开始分享自己听到的感人事迹:“你们听说手机短信那个报道了吗?一个婴儿被发现时,她的妈妈正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撑着庇护它,婴儿还在软软地睡着,但她妈妈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婴儿的身边放着一个手机,手机上是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写着:”她讲到这儿,眼圈已经泛红。这一幕她已经对不同的人讲过几遍了,再讲还是情绪饱满,“‘宝贝,如果你还活着,你要记得……’”她露出哭腔,不得不暂停讲述缓和一下情绪。周围几个女同学微微皱眉看着她,不知是沉浸在故事的悲伤里,还是专注在对她的旁观中。易忻朦终于向上翻着眼睛,掖着泪水,继续道,“‘妈妈爱你。’太感人了是不是?”
周围被渲染成这样一种悲凄感人的氛围中时,魏子津吃着雪糕神色淡然地走进教室了。他迈着大步走向已经很久没有再走的路径,冲着坐在他先前座位上的易忻朦走来。
易忻朦见状,料到他是来捐款,便收起情绪拿起笔开始写魏子津的名字。她写着的时候,桌子上立起一个黑色的折叠式钱包,便见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分工明确灵活操作,把那钱包展开、口袋撑开,从中夹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然后合好,装进牛仔裤口袋……
易忻朦对魏子津的这套行为很是不满:别人捐钱是献爱心的感觉,他来捐钱怎么捐出施舍的感觉了?而她作为收钱的,仿佛被点对点施舍了!她于是头也没抬,一点都不想替瓮川人民向他道谢,尽管他捐的数额最大。
小小年纪还带钱包上学,钱包里还装那么多钱,捐个款还耍酷……每一件都让易忻朦排斥。毕竟,她是个“正”到骨子里的学生。“正”到——她因为不跟父母一起居住不得不配备手机,但她从不允许爸妈提“你的手机”怎样怎样,而强调那只能算是个家用电话,这样,她看到班里倒数第一的同学拿着手机到教室、甚至在体育课上摆弄时,才有明确的立场站在道德制高点在心里批判人家:小小年纪就拿手机装大人、不遵守学生该遵守的规定。
要还是同位,她是一定要提醒批评他一下的!
地震主题的黑板报只剩下报头还没有完成,报头里有一个“爱”字,易忻朦一直没写出满意的样貌。她写的“爱”字稚拙又臃肿,像被束住了般,憨憨地看起来呆板。她让团队中的每个小伙伴都试着写了一遍,结果又都被她沉默着一一擦掉。明天就要检查了,下午大课间,易忻朦还在执着于“爱”字的描画,终于刘曦颖开口:“忻朦,我觉得咱们几个写得都挺好啊,你不要那么追求完美好吧?”易忻朦踩着凳子捏着粉笔,还在认真地尝试着去构架那个字。
“忻朦!要不找魏子津来试试?他在他原来的学校也负责过办黑板报。”好人缘的于青晴笑眯眯地建议道。
粉笔尖停了下来,她扭头向于青晴,想开口问:你怎么知道他这些?毕竟她自己跟魏子津还短暂地同位过,都不了解这,于青晴跟魏子津座位距离那么远,就已经这么知根知底的了?
虽是这样想,她说出的却是:“好吧,请他过来试试。”随后望向他的座位——压根没有人影。
好几分钟过去了,才见魏子津跟三五男生嘻嘻哈哈回来。于青晴跑过去,说了句什么,然后乐咯咯一边笑一边推着魏子津的后背往教室后边走,魏子津也笑着边脚步刹车边从桌面抓起一颗糖递给她……易忻朦见状,慌忙扭头向黑板。心里却犯起嘀咕:他俩怎么这么熟?
“忻朦,我把魏子津给逮来啦。”于青晴直把魏子津推到跟前。
易忻朦从凳子上下来,把手中的粉笔递给魏子津,淡淡地皱眉道:“你写一下报头的‘爱’字吧。”
魏子津见易忻朦清冷的表情,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了。他接过粉笔,踩上凳子,活动着手臂迅速地写出一个“爱”字。
魏子津笔下“爱”的字体显然更清瘦,看上去便更潇洒,只是平衡感稍差些。但,是可以用的。易忻朦仰着脖儿,暗自惊喜他笔意的舒展,然后递上黑板擦:“你再写一个吧,慢点儿、认真地写。”
魏子津便乖乖擦掉自己写下的新鲜字迹,一撇一点地开始慢慢写。刚写了没几笔,上课的音乐铃响起了,一行人匆匆把粉笔、板擦送回讲台,各自回了座位。
易忻朦见魏子津的手还是沾了粉笔末的,趁没人注意时把自己提前准备好擦手用的湿手帕递给他,还不等他道谢,便三两步回座位坐下了。
第三四节课的课间被英语老师压缩得极短,放学后,易忻朦第一时间走到魏子津座位前留住他:“一会儿你写完再走吧,明天要检查。”
“嗯。”他微微点头答应。
同学们都走了之后,只剩魏子津和易忻朦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地面对黑板报时,易忻朦才松口打听:“听青晴说,你在之前的学校里还当过班长、也负责黑板报?”
“嗯。”他自己边写边擦边改,比第一回写显然用心不少。
“青晴怎么知道?你们很熟吗?”易忻朦在魏子津身后,眼中是报头位置缓缓成形的“爱”,也映着魏子津书写的背影。她有那么一瞬,期待这个背影是王章翼的,因为她心底觉得这一幕如果是跟喜欢的人一起,会有点浪漫。
“挺熟的。我们周末在QQ上聊天,聊天时说起来的。”
“哦。”
“你有QQ吗?”魏子津的最后一捺捺得过长了,也没有表现出粗细变化,字便显得头轻脚重、失衡了。
“没有。”易忻朦说这话时,像那一笔捺,拖着低落的调子。
“我写完了。”魏子津跳下凳子,没有看她,只在一旁慢慢做着无所谓收拾的动作,等待她提出意见。
她仰着头,眉头皱着,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