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让我参加女子篮球队,”又一节体育课后,易忻朦满脸胀红,踩着上课铃声风风火火闯进教室,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冒热气,边翻找着英语书本,边迅速低声对魏子津说了一嘴。
早已就位的英语老师瞥了两个晚归的女孩子,严厉地批评道:“不好好回来学习在外边疯玩!进篮球队,后期得投入多少时间啊?能打成专业的吗?打不成专业的去投入那些时间干嘛?”
汗还没消的易忻朦呆愣愣地听完英语老师训话,立刻被说服了。
“你要参加?”魏子津趁着大家教室里响起同学们乱糟糟的背单词声儿时问道。
“不参加了。”她用毛衣袖子擦去额头上汗。
英语老师讲题时照例拖着凳子随机坐在前几排的某位同学桌子旁,那位同学可以选择贡献练习册当老师的讲题用书,然后跟同位合看一本,也可以选择跟老师共看,接受老师边讲边批边瞪眼。
这一回,英语老师拖着凳子光临了魏子津的座位。往常,魏子津和易忻朦两人不熟的时候,魏子津都会选择跟老师看一本,错了不该错的题目,自然少不了挨老师瞪眼。这一次,魏子津乖乖把练习册上交,选择跟易忻朦看一本。
英语老师的眉头不由得皱起,狐疑地瞥了两人一眼。易忻朦鬼使神差地选择这时望向老师,结果目光被逮了个正着,她瞬间低头,做了亏心事似的脸红起一片,把练习册展开,推向两个人中间。
不用被当面批阅作业,实在是舒畅,错了也假装不知道,魏子津的目光一直紧紧收在易忻朦的练习册上,避免与老师对视遭到严厉的眼色批评。他嘴角挂笑,侧着身子,右手拿笔,左手便放在桌面之下,遇着易忻朦漏加“s”或者多加“s”的情形,还会主动给补充或者划掉。
大概是这行为显得亲密了,英语老师讲一会儿便要皱眉扫描他们一眼,搞得易忻朦愈发惴惴不安,以为英语老师是介意她因为打篮球回教室太晚,内心一直盘算着找个时机告诉老师,自己不会报名篮球队、会认真学习……
直到放学的音乐铃响起,英语老师一分没浪费地上完自己的英语课,才开始热情地为大家开起班会。她的热情主要体现在:她本身是临班班主任,开班会不应该在放学后的时间里,更不属于她的管辖范畴。
“各科课代表该在黑板布置作业就布置作业,你们该收拾收拾,我简单说两句。”她登上讲台,瘦削的脸庞上明亮着一双眼,“你们班主任,嘱托我好几次了,让我替他上一节班会课,给大家讲讲,我一直没时间,当然,也是觉得咱班同学都比较听话——不像我那个班啊,有几个不老实孩子,需要时时敲打着。今晚占用你们一点时间,把这事说说。”她讲着讲着,态度愈发和蔼可亲起来,这与她的日常形象形成极大反差,因为日常她就是那个布置作业最多、批改作业最严、上课盯得最紧的人见人怕的老师。
“你们现在,少男少女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最好奇的时候,产生好感是正常的,是不是啊曦颖?现在有没有有好感的男生?”
“没有老师!”大家一阵哄笑。英语老师也罕见地露出慈母般的笑。
“是不是啊王章翼?”
王章翼一脸纯情懵懂。看得连英语老师都不忍拿他打趣,替他打岔道:“王章翼这么优秀,是不是有对王章翼有好感的女同学啊?”王章翼慌忙低下头,似笑非笑的,脸上随之飞起红晕。
“同学之间有好感是正常的,但是这种好感应该转化成一种积极向上的情感,人家优秀,就好好向人家学习、靠拢,能不能想着去早恋啊?不能!男女同学之间的感情,只能控制在欣赏的层面,不能是爱慕,更不能是喜欢!”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深深地刻印在易忻朦青春的日记本上。
“你现在的眼光跟你考上大学的眼光能一样吗?你将来能对现在喜欢的对象负责吗?是不是都说不准啊?现在你能做主的,只有你的学习,要是因为早恋耽误了学习,最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是不是啊易忻朦?”
易忻朦正在心中高度认同着、品味着英语老师说的话,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然后猛地站起来,非常热血、正气地回答道:“是!而且老师,我不会参加女子篮球队的。”这话一出,同学们连带着老师,轰然笑成一片。
英语老师眯着眼睛欣慰道:“好。”
放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成暗沉的黛色绛色。马路上亮起了一盏接一盏的路灯,行驶着的汽车眼睛般的车灯来来往往迷昧在暮色里。易忻朦第一次没有闷头快速骑着车子往回赶,也没有特别关注王章翼、找机会跟他暗自赛车较劲,她忍不住回味英语老师的话,只觉得一字一句都是智慧……
“拜!”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易忻朦稍稍往左后方转去,见正是骑着小轮车的魏子津。
“拜拜,明天见!”
听到回应,易忻朦又向右后方微微侧脸,是路远阳,他们特有喜感的后位。
易忻朦在十月底的夜幕里微微笑,放下日常紧绷的思绪环视身边骑单车的同学身影,突然感觉自己此身正在多么美好的时光里,年青、朝气、充满活力、无所拘束,只觉得天地美好、万物可爱,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青春真好哇!
——年迈的魏子津此时跟随着易忻朦的感官幻化出的世界,真切地感受着放学路上的声音、灯光、气息,真切地看着那个一脸青涩的小平头的自己,看着悠悠闲适恣意的中学生的身影,也真切地看着、感知着此时锋芒毕露的小小易忻朦的模样和内心,被牵动着内心生出回忆。
那天之后的第二个周就是期中考试,易忻朦情理之中地没有成为级部第一,但她又前进了一名,看上去没有多么悲伤也没有多么欢喜。期中考试排名出来后,班主任重新排了座位,这一次座位调换,班主任似乎有意让男生跟男生同桌、女生跟女生同桌。易忻朦坐到了魏子津的位置,魏子津被调到另一列的第一排,他们就此结束了短暂的同桌时光;换座后,他们被隔断在不同的“前后桌社群”里,聊着不同的话题、经历着不同的悲喜,两人又都是性格内向之人,仿佛一夜间变回了陌生同学。
魏子津关于那个学期对易忻朦最后的印象,是她跟王章翼走得很近。
冬学竞赛易忻朦凭着一股蛮劲冲到了班级第二,她拿着成绩单进教室后直奔王章翼的座位,亢奋又懊恼地冲他道:“王章翼,我五门成绩比你高,但你总分还是比我高一分!”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他隔着三米多的直线距离都听得清楚。王章翼听了笑呵呵地抬头望她,她则傲娇地把成绩单递到他面前,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起对方的成绩……
一个课间,他刚欲走出教室,就见易忻朦的新同桌连连去喊刚进教室的王章翼,王章翼懵懵的,问着“什么事”停在她们的课桌那儿。易忻朦张口道:“王章翼,我看你的手。”王章翼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睛睁得呆呆又圆圆,乖乖把双手捧成碗状呈在易忻朦面前。“你看,是有颗黑痣吧!”易忻朦的同位胜利般地宣布,引得周围同学也凑过来看。易忻朦看后,满眼羡慕嫉妒:“怪不得你智商高学习好呢,原来你是有大‘痣’的人!”又艳羡道,“王章翼,你快分点智商给我们吧!”王章翼看上去对她没来由提出的要求也并没有生气,只是用粗粗的嗓音毛绒绒地笑道:“好吧。看完了吗?”
他那天替路远阳值日摆排车子,跟另外两个后排的男生一起。两个男生远远看见易忻朦推着车子走来,窃窃交流起来:“快在王章翼的车子那儿挪出一块地儿,让他俩的车子停一起”“对对”……
不知道他俩后来有没有在一起。老年魏子津迟缓地想着,此时像极了一个害羞大男孩,极力撇清内心深处对易忻朦若有若无的情愫。
他脱下设备,拿起身旁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焦渴的嘴唇喉咙,也润了润紧张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