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恨和谢显疑问道：“这一枚怎么处理？”

谢显道：“性质一样，你先拿着，回头与你说。”

他们正在推让，一旁的悯生忽然一声长嘯，众目睽睽之下，亮出受伤的胳膊来，伸过另一只手，用劲一掰一拧，将那只受伤胳膊卸下，扔进口中，喀嚓喀嚓，如吃仙果一般。与此同时，周围山坡的树上，忽然出现无数的猴子，恰似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它们或蹲或站，口中发出嗬嗬之声，呼应着刚才悯生的嘯声，震彻山谷。悯生嚼完自身肢体，又一声长嘯，身体往上一钻，高高升起，随后落下山谷，在海洋般的树林中几个翻滚，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发生，几个人看着都惊愕和张大了嘴巴，亦德吃惊后失笑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谢显也看着高恨求解，高恨叹息道：“我弟弟的意思是以他的本领，他就是自断一臂也如同翻身摔跤一般，怎么可能被你们控制一夜、受此屈辱？他能断一臂生一臂、断一腿生一腿，就是断了头，也还会复原的，既无生死，再厉害的宝物拿他有什么办法？”

“你就吹吧！”亦德又哼了一声道。

谢显也轻轻追问道：“他怎么可能做到那样？”

“他刚才吃下的那条胳膊，我也拧下来过，后来长出来的。另外，他也曾和过老仙打过一架。”高恨冷冷的回答道。

“他一定是生气了，真的不好意思啊！”谢显惋惜道。

“都这样了，回头我劝劝他。你族人不还等你安排事情吗？我也还要到德族人那边问我哥哥仁吉的消息。”

“那正好。”谢显高兴地朝洞里喊道：“姐姐，你那枚果子的事情能落实了，我们走啦。”

洞内的小雨回答道：“小显，你让客人稍等。”又让亦德进去，高恨在外面听到小雨吩咐亦德什么事，亦德却不情愿，甚至和小雨还嘴道：“妈，你干什么嘛？我去说不就行了。”母子俩个一时僵住。

高恨本来因为悯生的事情就觉得亦德不懂事，这时见他连妈妈的话也不听，更觉得他讨厌，正焦躁间，只听得他不耐烦的说一声：“好了。”背着一个人出现在洞口，背上之人自然是小雨。

高恨一眼瞧出小雨面孔，又是怦然心动，他昨天瞧见谢光瘦骨嶙峋的双腿，殊为悲悯，此刻心情更甚，进入他眼帘的是小雨头发稀疏近无光秃灰暗的头顶，眉毛似有似无，眼眶深陷，秋水般的目光疲惫中透着倔强，颧骨突出，口唇干瘪撮合，这一切都由一根大筒骨一样的脖子艰难的支撑着，整个面孔竟似看不出一丝肉和一点血色，完完全全的皮包骨头，直是行将就木之人。

高恨不忍细看，连忙转过头去，耳中听到小雨干冷的声音先自叹息一声：“我累了，无力再深研，只能这样了。”而后和高恨道：“尊客，之所以扣押你弟弟，实是以为他奇特能助我事，才令他受苦与辱，先受我一拜。跪下！”

亦德不服，还不行动，被小雨以抽魂枝在他眼前一晃，只好跪下身来。

高恨连忙制止道：“不打不相识，不必客气，快请起。”

亦德没等他话说完，已然起身，倒退入洞中，高恨似乎听到小雨抽了亦德一下，与高恨致谢道：“麻烦尊客了。”

“不敢。”高恨还了一下礼道。

回去的路上，高恨开始还是担心悯生，直到白天星飞过来通报悯生没事，他才放心，却仍为这事感到郁闷，想到过真人和福孝都曾说起过小雨聪明，前者无非是她能骗到灵丹和飞肉，然后把这些都孝敬给了父亲；后者可能是说她得擀旋得阿汤，谋取过王书；还是如谢显口中所说，她能靠机智从大仙身上帮亦德谋取得宝贝？以及她刚才还算得体的道歉，但是她的聪明体现在哪里？是懂事孝顺？是非凡的记忆力？是能够随机应变？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心机？她自己怎么又会落得那样的形象？高恨总觉得她身上有令人费解的地方。

他因为想着心思，光顾着走路，一时无话，直到谢显问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代你将仙果孝敬给你父亲？”

“正是，我姐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难道你们姐弟二个的心思还不一样？”

“不是，她是想请你把仙果送给阿汤享用。”

“啊！”高恨大感意外，自然追问道：“为什么？”

谢显叹息一声问他：“你听说过福德山福德二支族人的纠纷吗？”

“听说过一点。”

“其焦点是一本王书，让人费解，提起来也很难为情。”

“为难的事就不要讲。”

“好的。所以父辈在这一方面都很谨慎，如同怕接触火一样避免议论起它，我姐因为家庭情况能知道这起事件的大概，她懂事早，见事真切，知道德族人一下子失去了二代族长固然损失巨大，然而不可挽回的是他们的王书因为无人传授再也不能传承下去，全族的精神文明也将不能存在，只能坐等慢慢衰落。也许从很早的时候起，她看着和听着族人都在为当年发生的事件懊恼和争执时，心中就在思考着怎么弥补德族人了，所以当已经当了德族人首领的阿汤突然主动接触我族却只造访小叔时，她马上明白了德族人的意图：他们想利用小叔学会王书。当时因为二叔对我的进步督促得紧和小叔为了避嫌，我和我姐也得以和阿汤一起学习王书。阿汤对此也很坦然，但他实在没有基础也不真正好学，是个讲起来很有劲头一碰到智识就要犯困的主，所以我姐学得比他还要专心，教他比小叔还要上心。但是毕竟那时我姐还年轻，不知道那件事件如同火让族人畏惧、如同蛇让族人憎恨、如同恶梦让族人难忘，当她的做法一旦被族人知晓后，当然引起所有族人的愤怒，父亲盛怒之下更是一脚将她踢残，卧床不起。”

“她有过二次恢复的机会的。”

“是什么？”

“飞肉和灵丹啊。”

“啊，她说的是真的？”

“唉，你们你们姐弟俩的孝心如此一致，怪不得让你父亲发愁。”高恨感叹着，想起谢一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委婉劝他道：“但是凡事也要有个度，不要让父母有压力，照顾好自己，也是对父母的报答。”

谢显听了，不以为然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小时候就看到父亲因操劳族事身体状况很差，总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多孝顺他老人家，让他也能享二天福，现在有了机会又怎么能自己找借口搪塞？我们毕竟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所以只要条件许可，孝心不改，免得以后后悔。”

“你说得对，后来呢？”

“我姐因没人管她，正好一个人钻研背记王书，她的伤能够渐渐痊愈大概也是得益于王书，而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和我商量，躲进了后山洞。后山洞有贮粮，但她与我都不想动用，由我隔三差五偷偷送粮上山，好在她志在修行，所食不多。等到小亦德出生后，她因见是儿子，竟很心慰，更加呕心沥血钻研王书，等到小亦德能走路会说话了，她便开始严格地教他记背为他讲解，自己废寝忘食，对小亦德也是期望弥深督促弥严厉，往往将小亦德打得哇哇直哭，反正荒山野岭没人知道。”

高恨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小时候妈妈也是这脾性自己也是这待遇，不由得会心一笑，只觉得心中特别的温暖特别的甜蜜，因为他知道那是妈妈自他的生命开始的那一刻就打算用自己的心血把他浇灌成一棵挺拔的大树，难道小雨对小亦德的期待也是这样？想到这里，更加感兴趣地听谢显往下说道：“而我既为小亦德一天天长大而高兴，又为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用粮剧增供应不及而犯愁。后来福德山突然出现了一位奇人，就是红衣大觉，他说他在此等师寻师。他后来慢慢的竟访到了后山洞，也在洞外偷听我姐对亦德的传授内容，被我姐和我发现后，我便教他和族人只称亦德是随他一起来的，如此小亦德方可下山，为族人做些大事难事，也为自己谋得口腹，情况便是这样。唉，这一晃也差不多十年了吧，我姐的心愿也完成了，下面就是怎么让德族人的王书回家了。”

高恨这时心中恍然大悟：她终于理解过真人和福孝称小雨是全福德山最聪明的人的含义，她确实是全福德山最聪明的人，也是最懂事最孝顺的人最善良最坚强的人！她所做的并非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是能够最分得清全族生存和生活的遗憾和痛点所在，知道不具备能力者固然不可见而不能为或者可见而不能为、而有能力者如福孝又可见不能为、只有她能够做到！放弃本可因美丽善良和智慧可以过轻松快乐的生活，为了全族人的利益和快乐，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份责任、挑起了这副重担、揽过了这一难事，凭一己之力，绞尽脑汁竭尽所能运用全部精力和智慧，终令荒芜重现生机、空白变得富有、断裂能够延续，完成了德族人几代人未见的奇迹。她的努力对于福德二族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是最好的结局、最大的收获，从而能够从根源上直接化解了二族恩怨，对于二族族人而言，全部值得庆幸欣慰，唯有她自己承受了自从决定之后所有日日夜夜的痛苦困惑艰难和煎熬！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情不自禁地吟哦出一首经典来，又觉得还不够表达对小雨的敬佩，头脑中一思索，又吟出一首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这时早已不觉得她丑陋，因为他看到了她眼中充满的无限的爱的光辉；他也不觉得小亦德粗野了，因为他从小亦德的身上看到了一位伟大妈妈对儿子的无限的爱的期望。我应该让她享受到成果的欢乐！高恨在心中对自己说。他问谢显：“我应该怎么做？”

谢显虽然不知道高恨刚才吟诵的二首经典的含义，却能感觉到高恨肯定是听了小雨的事迹后想表达出自己对英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仰慕的心情来，便和高恨会心一笑道：“你先听我讲一段阿汤小时候的故事。”当下谢显便将阿汤妈妈本是福族人、与德族人少族长书结合后沦落野外、生下阿汤后母子俩个相依为命、后来被福德二边族人同时发现、先被福族人接回、紧接着又被德族人要回的往事和高恨一讲，再说出自己的主意，才和高恨总结道：“到时候你就与他这样来个人性对比，看他可有反应。”

高恨沉吟道：“阿汤的个性我是知道一点的，还算有孝心，应该没问题。”又钦佩道：“谢显，如果这事成功，二族和解，你也是大功臣，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在照应和支持小雨母子。”

谢显摇头感慨道：“我姐牺牲太大了，我怎么敢占功，倘若连这些也做不到，还是骨肉之亲、还是人、还是男人吗？”

二人一路说着话，颇多感慨唏嘘，回到前山脚下，和昨晚计划的时间也没差着多少，谢显邀请高恨一同去吃早饭，高恨道：“一大早听到你们姐弟俩个的事迹，我是又激动又有力量，还是去你爸那边说过，早点去见阿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