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 离去和归来(1 / 2)长亭雨露首页

人为什么会到某种地步——说不上奔万劫不复,却也转圜不得——不敢想,想就是于心不甘,依旧会无枝可依。可以了,难道自己哪一天还要走在路上再也不回来吗。想起村里已经不再有人耕种的土地,翻修后却无人起居的老宅,他生出的只能是悲哀,这更契合告别老冯的恰当情绪。

冯老师,咱今儿不走了,好好吃顿再说吧。

走,咱看老秦收了没有,一吃就走,都利索了,那边房子不是都拾掇了么?咋还变卦呢。

啥啥都弄好了,我的意思是不用这么急。

不急,还等谁?

差不多该封火了,秦玉才坐在那儿歇一下,等着最后几碗面的买主马上前来,看着车停在旁边,老冯今天来的排场和时间都不对。他先点点头,又往面馆的两边看了看,街上的过来过去的,还是那么多人在向他致意。

冯校长,咋?是今早上没吃面?

没有么,专门留到这会儿,看还有就吃。

宋老师吃不吃?辣子多少?

这会儿是城关中学的初中生和垣丘中学的高中生从学校回家吃午饭的时间,他们经过校领导的时候,内向的调皮的跟没看见他们一样经过,只个别打招呼问好。老冯在人潮暂且的街边,看到了河流的奔涌,他有些感慨这不变的流转与即刻的衰亡。是该有个清静想清楚这些,安顺于岁月的指引,那些过往遥远的已经无可追寻,今后的迷茫近在眼前。

生涯里思虑的惶惑可能是能拿起放下,也许会是生了,然后少挂碍的死了一埋。现在都得火化,不如攘了算了。

两碗面的热烈让夏天多了躁动的感觉,他们不说话,老秦也在一旁开始吃。火这就慢慢熄灭,直到明天早上几十年如一日的那时。此刻,光线充沛的街上,老冯的眼睛往西瞥,觉得明晃晃得感到夕阳勉力前用力的耀眼。

太阳落山之前的天还锃亮,城里的灯就陆续点上,与木炭的烟一起驱散了蚊虫和白天暴晒过的熏风。东乌旗夏夜典型的标志是气味,肉和调料因为烟火气弥散出温厚,暂时遮盖人与青草被阳光催生的刺鼻。近入秋的羊脂膏饱满,水煮一下最为得当,一般只蘸着野韭花的咸味,外地人才辣椒孜然的糟蹋东西。这几年,不知哪里来这么多的人,车能开了这么远,从广东或者云南,锡林浩特的不稀罕到旗里来。草原上的人觉不出他人的新鲜,只是刚开始觉得有些赚钱的乐趣,因此羊越杀越多了,肉冬夏接力的涨价。

风电公司的基地是旅馆里几间长租房,吃饭没人管。所以一周进城一次,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也差不多面对肉饼奶茶、烤串,再就是面片。

喝酒的人们会在更晚些时候坐在街边,能从客客气气最后拔刀相向。冯建设曾经在旅馆的窗里看见过楼下斗殴,带着刃具,瓶子碎了一地,不知道有没有伤亡。他完全不会问,只是挡不住听到。第二天装东西时大家议论,他佯作不知,而出了县城加油的时候有人问:电力局招待所楼下昨晚上是不是又捅死一个?说是撂到早上也没往医院送。

这一家没招牌,木炭也没烧好,见他过来,身体壮实的大姐面无表情,定定看着。冯建设觉得这是邀请,吃什么倒也无妨。他坐下来没言声,一瓶啤酒带着分量被墩在眼前,大姐问:是要凉的?

哦,我是……

换。大姐一转身就砰得一声开了另外一瓶酒:多少个串?

街上过往的摩托汽车马匹还有行人,从烟雾里来的时候,接着会从眼前遁入夜晚。冯建设等着吃肉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一个熟悉人经过,彼此陌生的来去之间,风的声音换做人声,不过是更复杂的聒噪。一辆车牌是苏M的车慢慢过去,从江阴北面泰州的怄热到遥远而凉爽的东乌旗,往北这么远,为看到周身蚊虫的草原,晚上在烟雾里吃些羊肉,喝得差不多,还能花钱打一炮……这车所带来的那种潮闷一晃而过。继而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想江阴了,那为什么总不那么想一样遥远的垣丘。老周他们肯定是想自己的老家的。肉上来的时候,他边吃,边打开了老周的手机。一周里没几条短信过来,冯建设想了想,一条也没点开。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有三条没有读:

妈三年了。

我退了,住到村子,可能没信号,有事寻振锋。自己多小心。

休假我打算回一趟。

乌珠穆沁草原上的星光从散去的烟雾中闪耀起来,说明大家的木炭都焙好了。冯建设往天上看着,想是不是会有一架飞机飞过,冯涛开着它,移动缓缓如流星,会是最低的那一颗。啤酒慢慢温了的时候,肉渐渐凉了,还有哪个本身焦脆的烤饼,这会儿怎么嚼下去。路上的人忽然多了,是不是冷到了要穿外套,那五颜六色的户外衣装把街道上的喧闹尽可能的挖掘以及释放着。各种不同的口音需要声嘶力竭,一声刺耳过一声,一种覆盖着一种。冯建设头疼,开始什么都不打算听了,所有的声音像是流水拍击着他,直到身体浮起,又一次降落到可以看见杀人现场的窗口。床上的味道有他和牛羊混合出的动物气息,与外面的酒肉呼号融为一体。乌珠穆沁草原的草在晚风中摇曳,声音只能往上传,持续在空中被肢解的连词汇也不是。

机舱里的温度适宜,干燥如沙漠。习惯如此的环境,不菲收入需要在耐心和体力中被选择,于别人看可望而不可即。外面完全黑了,小彭拿着本书看。从表情上看不出《海贼王》是一本什么样的参考资料,不过只要坐这儿就行,是本书就行。

书记曾找他谈话——名义是聊——的时候,有些习惯性便秘一样言语拖沓。他也迷茫的被动梗阻着,很有一段尴尬的茶水挤涨了尿脬,书记才说小冯啊你是天生不爱说话。

可有什么不妥?冯涛思忖着此话的意思,不敢随便回答。话说开了才知道,大家在天上飞着都说些什么,而跟着他的副驾驶——应该是学员——都说冯机长不说话,一直坐在那儿,弄得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让打游戏,现在绝对不让抽烟。

不是,小冯,带学员,要带么,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