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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蝉蜕

江南水乡,大泽湖畔,有一个化谷小县。化谷县地势低洼,汊港纵横,全县大半耕地,是长江带进大泽湖的泥沙淤积而成的湖洲地。从前,年年水患,岁岁涝灾,是个出了名的穷困县。现在,经过几次大规模的人民战争进行河道清理、分洪,水患少了很多。受灾面积也大大缩小了,大跃进前几年,全县粮食获得超历史的大丰收,这个以农业为主的地方,外出讨米逃荒的人便几乎绝了迹。自古“民以食为天”,农民们只要田里收成好,谁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四处飘泊。

水患归水患,正因为水多港汊多,这里倒是鱼肥虾厚螃蟹王八遍地爬。不用说港汊湖湾里下网见鱼,钓不空回,就连水稻田里也经常可以踩到王八掏到鳝鱼。一到夏天,荷塘莲红白相间,堤岸柳飘絮垂茵,浓浓一派水乡诗韵;到了秋日,莲蓬结籽、鸡头满实,稻菽金黄,洋洋一轴江南熟透画卷。如果这里没有让男人们也能大肚子而又久治不绝的血吸虫病;如果后来没有这样那样叫老百姓们莫名其妙的运动、斗争,能够继续休养生息几年,化谷县可真算得上是美丽富庶的鱼米之乡了。近几年,大涝不见,小灾不断,这鱼米之乡又见不少拉棍提篮的。

凌虹羽的二哥凌少洋在化谷县工作四年了,他的家就在化谷县城关的县人民医院里。县医院的人们发现,办公室副主任凌少洋自从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脸上的笑容少了,还经常偷偷在办公室里吸烟。内科主治医生刘英更是情绪不佳,她手下的护士们常会因为一点小事挨克,有时连病人也会受到她的呵斥。这种情况是刘英婚后一年多来,特别是年前生了一个心肝宝贝的漂亮小女孩之后很少出现了的。左右邻居还发现,她们家的欢声笑语也少了,有时还会从紧闭的门缝中透出几句小两口压低了嗓门的争吵声。人们都知道,这是由于凌少洋从他哥凌汉洋牺牲的部队带回小妹凌虹羽的缘故,只是大家嘴里都不说。凌少洋的小妹妹长得倒也清秀文静,个性却是怪怪的。小小年纪,整天沉沉闷闷,从不轻易开口说话。有人去他们家坐坐,她也从不跟人打招呼叫人。有时被她二哥少洋逼急了,她会一声不响地转身进里屋,关上房门,连背影也不让别人看见。有人好奇,常从窗外偷偷瞄瞄她,只见她整天关在4平方米的小里屋,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要不就一个人捧着一个黄挎包痴痴呆呆地看着,不哭也不动地看上好半天。

她不光不跟人说话,就连刘英她也只是进门时叫过一声二嫂。刘英有时问她什么,她只回答“是”或者“不是”,弄得刘医生怀疑这孩子的脑子是否还正常。到了每天下班时间,她会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向外盯盯地看,远远看到二哥凌少洋的身影,她会去早早打开房门,然后给刚进门的二哥倒上一杯凉茶。少洋几次悄悄跟她说,让她叫刘英“英姐”,她总是不吭声不点头,到了非叫不可的时候,她还是叫二嫂,让刘英很尴尬,少洋很生气。因为刘英不习惯听二嫂这个称呼。或许,刘英在婚前婚后,只想到自己是跟凌少洋恋爱、成家、是凌少洋的爱人,对于要跟一个叫她二嫂的小姑子生活在一起丝毫没有思想准备吧。

一个星期后,刘英忍无可忍,一天深夜,她终于向少洋摊牌了:“凌少洋,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你看怎么办吧!”

少洋低声下气说:“好英英,我,我也没办法,这孩子,就这德性,你忍忍吧,啊?”

“我没法忍。你原来说得多好听,家里人口简单,父母都有工作,不用你负担一分钱,你忘了?这下可好,一下子冒出个小姐派头的妹妹!整天闷头吃,倒头睡,连笑脸也看不到她一张,倒像我们上辈子欠她似的!”

“好英英,别这么说,虹羽受的刺激太大,小小年纪,爸刚死一年多,大哥又去了,求你看在大哥面上,就体谅体谅她吧。

“我体谅她,谁体谅我呀!十多岁的女孩,什么也不会做,整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知道看书。我忙里忙外的,还得伺侯她小姑奶奶!我嫁给你难道就图这些?跟你这倒霉鬼结婚就没安生过一天!你妈那事让你吃了挂落不说,连我也让我爸训了一顿,说我……”

“说你怎么啦?你说呀!”

“说就说,你当我怕你啦?爸说我感情用事,没用政治眼光看待爱情!”

“哼,这可新鲜,爱情还带政治?你爸这可是大政治家的高水平。”

“你!凌少洋,你这没良心的,我爸对你还不算好吗?他只是,只是认为你的前途有问题了,再想上去可不容易。”

“那又怎么样,你后悔啦?乘现在还年轻漂亮,再走一步?”

“啊,凌少洋,你,你没人性,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啊你这该死的鬼!”

“好英英,我不想说这些。只是,我也心烦哪!先是妈的事,接着爸又死了,现在大哥又……唉,你也体谅体谅我吧?啊?”

“别说了,我也知道你心里苦。只是她老闲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呀!要不,给她找份工做?”

“那可不行,她太小,人家会怎么说我们?”

“那,我们把孩子接回来,每月少十块钱保姆费,也够她吃喝的,等几年,孩子长大了,她不是可以去工作了吗?”

“那,那也不行呵。部队给的抚恤金,还有于师长,艾政委他们凑的钱,整整五百块呢!那可是让虹羽读书用的。于师长说,虹羽长大了可以去找他,参军入伍一句话的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嗯,那钱我可存上了,你看怎么办吧。”

“存就存了吧,那钱不动,给你留着,反正虹羽初中只有一年就毕业,也用不了多少钱。从前我每月也给她寄五元钱,我们再省省,也就够了。”

“那她考上高中怎么办?考上大学怎么办?”

“考上了供她读!这是我的责任,考不上,可就不能怨我了。”

“看她痴痴呆呆的,还不知道人家一中收不收呢?这又得我去找老爸说说了,真烦人。”

“好英英,多谢你了,好歹让她拿个初中文凭吧。我跟她,毕竟是一母同胞啊。”

“屁,分明是野……”

“别!叫别人听见,麻烦更大了。”

“那,吃饭怎么办?衣服怎么办?”

“吃饭当然在学校,寄宿生每月8块钱也不算贵。她还有些衣服嘛,能穿就行。以后,这些事你就作主吧,一切有劳了,好娘子!”

“你就会来这一套,嘻,关灯呀!哎,我说,你那个小情人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也在这时候死了呢?有她在……”

“有她在,你可也别想存上这五百块整钱了。这可是我全年不吃不喝全部工资呀,啊?”

凌虹羽只知道二哥二嫂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夜话,她一句也没听清楚。尽管她心里明白他们说的一定与自己有关,也懒得去听。她只是思念大哥和权姐。她亲爱的大哥,贴心的权姐!呵,老天,你到底怎么啦?怎么可以一下子夺走我的两个最亲最亲的亲人啊!呵,爸爸,我的好爸呀,我跟二嫂,没缘份。她看也不喜欢看到我,我也怕看她拉得长长的脸,皱得紧紧的眉头,还有一眼一眼明明白白讨厌我,烦我的目光。二哥让我叫二嫂英姐,我不是不愿意叫,只是一听到姐字,就会想起权姐,二嫂哪儿像权权姐呀!权姐的声音是柔柔的,目光是柔柔的,就连那双手也是柔柔的。哪像二嫂那目光直不瞪瞪的像刀子一样,吃饭时老像想砍掉我伸到好菜碗里的筷子!我最担心她冷不丁儿把我的心窝截上几下子,那我可真受不了啊爸!再有,爸,我想问您,二哥他不也是我的亲哥吗?他跟大哥还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呢,可为什么他看我的眼光一点儿也不像大哥,甚至连阿青哥、山根哥、赵大哥、丁大哥、小白小洪那些兵大哥也不像呢?爸,二哥的眼光太陌生太冷了!这些天来,我觉得二哥的眼光是让我离他远远的最好不要呆在他这儿,他家里,他的眼皮底下!啊,爸!我该去哪儿,哪儿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呢?爸,大哥权姐,你们告诉我,告诉我呀!妈,妈妈,你知道大哥和权姐都已经离开我们了吗?不,你不知道,冯妈妈不会告诉你的,可是,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这个没用的人,不是眼看大哥被海浪卷走的吗?记得阿青哥第一次带我去看大海,看潮涨潮落,我对大海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是的,我的心害怕大海,害怕大海的力量。当时,我想大海的力量再大,跟我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灾难。我只知道,兵大哥们是最了不起的人,顶天立地的人,是最坚强最勇敢最有力量最战无不胜的人,谁知道,大哥他们在风里浪里,在大海的力量前,不过像几十颗没有还手之力的小豆豆!对不起了,大哥,当时你们真的像一颗颗黄色的小豆豆!仅仅几百米远的距离,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我就眼睁睁地永远失去了我的大哥。什么“人定胜天”?撒谎!吹牛!让那些个爱撒谎的吹牛大王自己去试试,去试试,准熊、准熊……

虹羽想着,眼里冒着火。这十多天来,她睡里梦里,总是看见的咆哮的海浪,狂暴的飓风;看见流泪哭叫的阿青哥;看见艾政委被自己咬伤的血糊糊的手;看见自己昏迷两天两夜清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病房白屋顶。还有,挥手向她告别的阿青哥。在师部医院,阿青告诉她白浪湖农场没有了。他家的草房也给风刮走了。回龙镇的房子也大多都倒了,镇上的人都怎么样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阿青说,莫团长走了。听说是回了老家。艾政委也会带他回南琼岛,因为艾政委也是南琼岛的人。阿青还让她安心跟二哥去内地读书,因为他还小呢。等长大了,他一定到这边来找她,一定会的,岛上的人从不说空话,他早已经向妈祖婆婆发过誓了

虹羽刚到二哥家的第三天,就后悔自己不该跟二哥来到这个冷冰冰的二嫂家里。早知道这样,真不如跟艾政委和阿青哥去海岛呢。当时,虹羽怕听“海”字,又很想读书,就跟二哥来到这江南小县城,可这么多天,二哥却没有提入学读书的事。虹羽心里很憋闷,她不想问二哥,更不能跟二嫂提。尽管二嫂也是女人,是自己的亲嫂嫂,虹羽却觉得她不如阿兰嫂亲。等着吧,反正离开学还有好几天,这几天想来想去虹羽早打定主意了,如果二哥不让自己读书,她就自己一个人到南琼岛去找阿兰嫂,阿青哥。既然阿青哥不怕海,那她凌虹羽也用不着怕。何况阿青哥的家是在山里,住在大山里头自然用不着怕海了。九月份开学那一天,二哥用自行车把虹羽送到离城关三十里外、依山傍水的化谷县一中。从此,化谷县一中初中三年级第二十二班便多了一个小哑巴女学生。说县一中依山傍水似乎不太确切,水是清清澈澈的泥牛河,山却只是林木葱葱的黄土坡。因为化谷县是湖区,百十米高的黄土坡也就算是山了。说凌虹羽是哑巴学生也不太确切,她虽然个性内向,不大说话,上课时回答问题却口齿清楚,答题准确。当然,她从不主动举手答问,总是老师点名让她回答的。时间不长,同学们和老师倒也开始喜欢这个少言寡语的小同学了。因为虹羽学习刻苦,成绩优良,虽然不爱说话,却很乐意帮助成绩差的同学解答疑难问题。同学们有难题,只要问到她,没有得不到解答的。只是任何人都不能问及她的家庭、家人,即使班主任老师问及她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她也会毫不客气地扭头转身就走,决不给谁留面子。虹羽还有令老师们都感头痛的毛病:那就是无论任何课目,她只聚精会神地听新课,每当复习课时,她就偷看小说,如果被老师发现当堂缴了去,下课时一定得还她。如果不还,无论这位老师走到哪里,她会默默地跟在你身后,黑幽幽的眼睛盯住你,然后轻轻地说:“那是我大哥的。”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讨还的气势,让你非还给她不可。班主任老师张立坤,是一位极其热爱教育工作和学生的优秀教师,他总希望他所喜欢的学生白璧无瑕。为了治治凌虹羽这个毛病,张老师有意在虹羽偷看小说的时候突然提问,让她答问。说也奇怪,明明虹羽在埋头看小说,每次她却能站起来正确回答问题。几次下来,同学们不知其中奥妙,都说她神了,是个小神童。张老师却终于发现她是站起身时看见了黑板上的板书提问才回答正确的。有一次,张老师用口头提问,这下虹羽可傻眼了,她没有听见问题!幸好身后的安伦提醒了半句。她才迅速回答上来,避免了一次尴尬地站到下课。事后同学们嘻嘻哈哈的问虹羽有什么诀窍,她只是笑笑回答一句“上新课记住了呗。”

一个学期过得很快,转眼就要期终考试,同学们起早贪黑的复习,虹羽却依然故我,该睡则睡,该看书照看不误,决不复习。期终考试,她却在初三年级四个班248名学生中得了个头名状元。乐得班主任张老师看见她就裂着嘴藏不住笑容。因为全年级248名学生中,13岁的仅止她一个人,而她的成绩却是全年级第一。第二学期,凌虹羽就被同学们选为学习委员,副班长,数学课代表了。

让张老师看不过眼的是这孩子衣着太差,就差没到衣衫褴褛的程度。第一学期倒还好,衣服虽小了一点,但还看得出是按她自己的身量作的。十多岁的孩子长得快,第二学期她个子高了很多,穿的就全是大人的旧衣了:短袖长得过臂弯,短裤长得过膝弯,全身上下就没有半件衣服是新为她作做的,好像国家没给这孩子发布票似的。特别是虹羽脚上穿的鞋,总比她的脚长几分,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响个不停。虹羽用的笔是全班最好的英雄金笔,墨水却是最差的,是伍分钱一包得自己用开水冲了再用的那种墨水。那种墨水写在作业本上还行,写在卷子上却老爱四处乱渗。有一次虹羽期中考数学,因为卷面上不干净,几处老师看不清楚的答案全被判了×,虹羽因此只得了89分。放学后,张老师从食堂打饭回家,看见虹羽一个人躲在路旁小树林里发呆,过去问问,才知道虹羽每学期只有伍角钱零用钱,还包括买墨水,橡皮擦,毛笔等。虹羽说她的答案全是对的,只是因为墨水乱渗,才弄脏卷面的。

张老师试着问问虹羽穿的衣服,鞋子,她回答全是二嫂的,就这,二嫂还嫌她穿得费。张老师再问她的父母,虹羽的眼睛潮了,立刻转身向小树林更深的小路走去。张老师急忙赶上前去,说:“凌虹羽同学,老师不问了。学生食堂早开过饭,你去我家吃点吧?”虹羽说:“不,谢谢老师,我不饿。”张老师说:“好孩子不撒谎,上了半天课,哪能不饿?快跟老师走,师母在家等着呢。”

这顿饭,张师母特意加炒了两个鸡蛋,张老师几乎全夹到虹羽的碗里。张师母说:“她就是你常念叨的凌虹羽?啧,多好的孩子,又文静又懂事,就是太瘦了些。”张老师说:“学生食堂伙食,呵,半大孩子嘛,就这样。你小时候还不是像根瘦麻杆儿吗!”张师母说:“咱那可是因为家里穷。听说这孩子是干部子弟,怎么也……”张老师说:“别啰嗦了,老太婆!虹羽吃完了,快给拿个桔子来吧。”张师母“哎哎”地应着走进布帘儿。翻找了半天,出来时手里不光有几个红红的桔子还有一套衣服一双球鞋。虹羽只拿了一个桔子,向师母道了谢谢,转身就想走。师母说:“孩子,这是你那去年上大学的小姐姐的,还都有八成新呢。虹羽,你如果不嫌弃,就穿上吧。这年头,家里供一个中学生也不容易呀。”张老师说:“对。只要能够读书就好,还有很多的孩子进不了中学呢。学生嘛,只要学习成绩好,长大就有出息,就能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凌虹羽同学,你说呢?”虹羽点点头,眼里充满对这两位慈祥长者的感激,心里充满自信。临走,虹羽到底没有带走那些衣服鞋子,只接过张老师给的一瓶英雄牌纯蓝墨水。

第二学期终,虹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仍然升县一中高中部读书。临放暑假,虹羽知道了几件事情,使她原本开始低落的情绪更加不好。

先是,听说班上个子最高,年龄最大(也不过十九岁)的女同学余桂枝初中毕业就“出嫁”了,这使虹羽很吃惊。余桂枝心地善良,常帮笨手笨脚的虹羽洗衣服,被子。她常说虹羽才有她最小的妹妹大呢,就跟她同学上初中了,真聪明真有福气。虹羽听说她们家4个孩子全是女孩,她是老大。爸爸当大队书记,原本指望她能读高中,上大学,以后可以当干部吃国家粮。可惜她的成绩一直是中下等,县高中只有两个班,这次她准定没什么希望上高中了。她爸一气之下,答应早订下婚的男家,今年九月就让她嫁过去,免得在家“碍眼”。余桂枝在宿舍里哭着说:她是想读书的,只是脑子太不争气,任怎么背呀读呀,一到考试脑子就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了,爸就是看她不“争气”才嫌她“碍眼”要把她嫁出去的。再说,不读书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蹲在家里干啥呢?倒不如早成家早安心。化谷县盛行早婚,“早生孩子早得力呗。”听了这些话,虹羽如读天书,既不理解也不服气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读书了就非得哭哭啼啼地去嫁人?悲悲切切地去成家?为什么男孩子十八、九岁不读书了就可以去参军去找工作?难道余桂枝除了嫁出去就没有别的路走了吗?虹羽从小认为自己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余桂枝的话使她心里很不以为然:难道女孩就非得嫁人生孩子?就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做出点利国利民的大事业吗?历史上,古今中外那么多女英雄,女科学家,女文学家她们不也都是女孩长大的吗?

当然,虹羽本人并没有余桂枝这样的烦恼,她的烦恼是全班同学有一半不能上高中,其中还有几位人高马大的女同学也许会跟余桂枝一样早早嫁人了事。虹羽心里很舍不得这些喜欢她,爱护她,还有些尊敬她凌虹羽的好同学们,她更舍不得讲课生动风趣,谆谆善教的张老师。听说,张老师因为是高中毕业没有大学文凭,不能在县一中教初中了,将会调到公社完小去教高小!没有大学文凭怎么啦?张老师不是教得很好吗?年年不是被评为优秀教师吗?我们班不是全年级的优秀班吗?张老师不是全校最优秀的班主任吗?想到这些,虹羽心里更觉烦恼:“这些大人们办事,怎么就不看事实呢?就凭那么一张文凭难道就有资格、就能够教好中学吗?”

隔了一天,听说张老师是调回老家的公社当联校的校长,张师母还可以顺便照顾一下张老师那位没有人照顾的老母亲。虹羽心里这才觉得轻松一些。可是当同学们准备凑钱给张老师买些纪念品的时候,虹羽因为拿不出一分钱而尴尬非常。幸好,也是家住城关的安伦同学给虹羽垫了一块钱。张老师在宣布放假的同时,也宣布了他的工作调动,还说了很多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的话。最后,他说他也舍不得同学们。虹羽相信张老师说的全是真心话,因为他在接受同学们礼物时,眼眶都红了。最让虹羽意想不到的是:同学们在给张老师买礼物时多了三块钱,班长建议买了一双雪白的网球鞋,以全班同学和张老师的名义送给全班最小的同学凌虹羽,以奖励她两次夺得年级第一名,升学统考全县第二名,为班级争得了荣誉。虹羽激动得脸色绯红,紧咬嘴唇,一句话也不能说。因为,她只要一开口,泪水就会喷涌而出。虹羽心里认为这双鞋,这双盛满情谊的白色网球鞋,远比学校盖了大红图章的奖状要珍贵得多,意义要丰富得多!她永远不会忘记同学和老师给予她的友谊和支持。虹羽紧紧把鞋抱在胸口,走向讲台向张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诚诚恳恳地向全体同学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冲出教室,一口气跑上学校后面的黄土坡,跑进小树林,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各班级组织的毕业暨欢送晚会快开始她才神采奕奕地走进教室,而且自告奋勇的向文娱委员报上一个节目,诗朗颂:《友谊无价》。文娱委员安伦喜得嘴都合不上,虹羽还没来得及拦她呢,她就当场又笑又嚷地说:“嗨,嗨嗨!同学们!现在本文娱委员宣布一个特好消息。同学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班的小哑巴要为大家表演节目了!而且一上来就是诗歌朗颂!大家就等着看凌虹羽同学的精彩表演吧!”同学们哄笑着大叫大嚷地把虹羽抬起来,齐声喊道:“铁树开花,嗬,哑巴说话,嗬,铁树开花,嗬嗬,哑巴说话,嗬嗬嗬!哈哈……”

慌得急匆匆跑进教室的张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连问道:“怎么啦?大家这是怎么啦?”同学们七嘴八舌说笑着,张老师还是不明白。安伦做了个鬼脸,把手中的节目单向老师手中一送,然后故作严肃地说:“大家,咳咳,可别着急,耐心等着。本委员要用这节目压轴!也就是说,晚会最后才听到凌虹羽的诗朗颂《友谊无价》呢。”

晚会已近尾声,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虹羽走到教室中间,向老师和同学们鞠了躬,便用童音未脱的嗓音开始朗颂她自己写的新体诗:《友谊无价》——

我穿着洁白的网球鞋,

走进用欢乐告别的会场,

看同学们笑舞欢歌,

听老师心泉流淌。

同学们看着我洁白的网球鞋,

我看着同学们纯真的目光。

那仅止是一双洁白的鞋吗?

不,那是同学们用真挚架起的友谊桥梁!

洁白的鞋仅止是送给我的吗?

不那是送给勤奋上进的礼物,

是为了激励它们,

更稳健地走向未来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