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部海殇 第11章(1 / 2)忍川首页

凌汉洋看着那封电报,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发报人为什么是某某电力工程队刘呢?这个姓刘的是谁?为什么陈权不亲自发电报而要他代发呢?汉洋一边想着,一边急急撕开电报封套,长长的电文出现在他眼前:

我公司优秀共产党员三八安装队队长陈权同志于8月1日为抢救同志身负重伤经尽力医治无效于2日晨因公殉职公司党委已将该同志骨灰遗物送往其故乡陈权同志临终遗言要求代发电报告知其未婚夫她不能前往探亲之原因望多保重现特发此电致以诚挚慰问深切同情务请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以更好的工作成绩告慰陈权同志

致以最崇高的敬礼XXXX全体同志

凌汉洋看完电报,面色苍白,满头冷汗,手中的电文掉在腿上。虹羽见大哥终于拆开电报看了,很高兴地从远处跑过来也想看看。跑到跟前,看见电报纸从大哥手上掉下来,伸手便想捡起来看看,大哥猛地从梦中惊醒似的抢先抓住电文,然后,把电文深深塞进裤兜。虹羽看看大哥发白透青的脸色,发抖的手及急促的动作,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是谁来的电报,又不好把大哥深深插在裤兜里的手拉出来,只好轻轻问道:“是谁来的电报,大哥?是权权姐吗?”大哥摇摇头,让虹羽去休息,让他安静一会儿。虹羽被大哥的声调吓住了,那声音已经完全不像大哥平常说话的声音。她不敢再问,默默地走开去,坐在自己的草席上胡思乱想,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醒来时,看见阿青坐在身边替她赶牛蝇和蚂蚁。虹羽把电报的事告诉阿青,阿青让她别着急,等会汉洋大哥会告诉她的。就算不告诉她,也一定有不告诉她的理由。一定是什么烦心事,大人心烦的时候,细崽最好不要去烦他的啦。虹羽觉得阿青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自己老追问,大哥不是更烦吗?不过,她总觉得心里有种悬悬的感觉,憋得慌。

从那以后一整天,大哥没说一句话,也没吃午饭。下午吃西瓜时,虹羽给大哥拿了一块红红的,汉洋看虹羽巴巴可怜的眼神,努力啃了几口,却一下子呕吐出来。艾政委以为他病了,给他一盒人丹丸,他也只是紧紧攥在手心里。晚上回到营房,大哥连澡也不洗便和衣倒在床上。虹羽从食堂打来饭菜,大哥喝口稀饭也咽不下去。虹羽很担心大哥是生了什么大病,大哥却只是说心里堵得慌,睡一晚就会好的。虹羽打来一盆水,给熟睡的大哥擦擦脸,洗洗脚,她看见大哥的右手仍然深深地插在裤袋里。她轻轻吁了一口气,轻轻把大哥的腿脚搬到草席上去,然后替他放下蚊帐。自己洗漱完了,就坐在大哥的铺前轻轻扇着。虽然是晚上,屋子里还是很热,远没有老橡胶林子里凉快。虹羽知道明天还会去胶林休息,自己一定要劝劝大哥,即使是权权姐改变主意不来白浪湖了。或者竟是变了心,不喜欢我们了,也用不着这样伤心哪。

林大森吃完晚饭,拿出一个新小本,带上他很少带的老花镜,拿笔在本上写什么。阿青看见那个小本上已经写了很多字,那一定是阿爸昨天在师部写的。阿青洗完碗,冲完凉,就坐在岩坪里歇歇。他觉得岩坪里像火炉一样热,又提了几桶凉水冲地面,他听见水浇在岩坪里发出丝丝的响声,就像浇在生石灰块上一样。阿青热得一连冲了几次凉也不觉得凉快。“真不知道阿爸在那灯底下有好热!什么事非得今晚上写呢?过几天凉快了再写不行吗?”阿青想着。他心疼阿爸,打了一盆凉水让阿爸洗洗脸,然后又给阿爸擦擦背,倒掉水,他就坐在阿爸身边给阿爸打扇。阿爸转头向他笑笑,阿青觉得阿爸笑得苦苦的,心重得连脸皮也吊住了似的,笑得很费劲。到了下半夜,天也不见转凉,阿青实在困了,就在阿爸身边的草席上睡着了。朦胧入睡前,他看见阿爸还在灯下写着。

莫志刚手里也攥着一张电报。那是赵大个让山根带给他的,是“首长”直接发给他的第一封电报。收到这封电报,莫志刚又喜又忧:喜的是“首长”终于起用自己了!这对他莫志刚是一个预示青云直上的重要信号。说不定这位“最高首长”还会亲自接见他呢!虽然莫志刚现在还不能肯定这位首长是谁,他却明白一定是一位在中央军委举足轻重、权大位尊的大首长。如果,他莫志刚能够得到他的重视,提拔之力可比于师长于叔叔要大到不知道多少倍了。忧的是电报中所说的是“特大风暴”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另外,师部说是三天后,就是说在8月11号才会有大风暴,而电报上说的是8月10号特大风暴,这特大风暴是不是台风,龙卷风呢?最要命的是“发扬革命精神,誓死保住大坝。”这一句,莫志刚认为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死命令!”那就是说,大坝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即使死人也在所不惜!也就是说,如果保不住大坝,那就什么都完了。莫志刚知道建这座大坝拨来的钢筋水泥,最起码有少半被于叔叔用来盖师部办公楼了。据凌汉洋的计算,现在的大坝最多能挡5级左右的风浪。如果,这次真的是台风,龙卷风,那后果可想而知!呵,老天爷,不是说白浪湖地区几百年未被台风袭击过吗?为什么偏偏它说来就来了呢?事到如今,只好听天由命了。说些什么战天斗地的屁话,难道用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挡住无情的巨浪和飓风吗?莫志刚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这句话,他莫志刚是决不相信的。好在,大坝施工图纸是凌汉洋改的,上面有凌汉洋和林大森的签名,万一……呃,莫志刚心里也并不愿意出现这个万一,他希望风浪不要超过8级,他希望大坝经得起这次考验,他甚至不愿意相信风暴海浪能够从四公里之外冲进来袭击大坝袭击白浪湖。“对,也许只是一场虚惊,也许风暴会像去年一样与白浪湖擦肩而过,大坝不会有事的。不过,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比如,把重要东西清理一下,放进大提包。如果,万一……”

林大森心里最明白不过了。自从昨天中午他去师部拿到那张准备送往白浪湖的“命令”之时,林大森就明白命运对他的最后一击已经来临。他看到了台风警报,明确指出台风将袭击回龙镇、白浪湖一带海岸、海湾和村镇。他知道白浪湖基地无论由于任何原因毁于一旦,他林大森都是难逃其咎的。他很了解那位本家首长的脾气,不要说自己从接受建立白浪湖基地的特别任务的那一刻起,老首长就对他林大森具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就是老首长轻轻用小指头把他林大森弹回南琼岛,那他也将更深地坠入万劫深渊。想一想自己当时对老首长知遇的感激;对基地建设的信心;对恢复军籍的幻想;还有那“身着军服回一趟家乡”的小小希望,他的心空空的,空得发苦。林大森苦笑着看了儿子阿青一眼,只觉得心里嘴里都是苦涩涩的。或许,自己当时能够不顾一切的从北京看守所返回故土不再复出的话,兴许自己还能终老家乡,儿子阿旺也不会早丧。唉,这一切都是命吗?不,不是,一切都是自己的名节之念,名利之心,或者说是虚荣心造成的。为什么当时就不能接受世界上并没有常胜将军这一事实呢?为什么就不能看透“名利不过过眼云烟,功过无非成败之论,人生只求问心无愧,是非自有后人评说”这样一些简单明了的道理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再不能回头,因为他已是后退无路了。也许,与大坝(也是与基地)同归于尽即是他林大森最好的归宿。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些,他的阿青,阿岩都没有长大成人。嗨,说这些干什么?自己从前又何曾知道他们怎样长到现在这样大的呢?

林大森倒不觉得太热,他把写好的小本用几层牛皮信封封好,又用塑料膜包了几层紧紧扎好。然后把它与用毛巾裹好的四颗阿青拾来的珠子一起放入旧挎包中,放在阿青身边。最后背上那一挎包财宝出门向山洞走去,他要按自己这几天想好的决定,把这些阿青、虹羽发现的东西放回发现它们的地方,留给阿青和虹羽处理。阿狼看看睡熟的小主人,不声不响地跟在林大森后边。林大森很快地走着,他想:“或许,我这样做又错了,可我现在只能这样做,这或许是我为阿青留下的最后一份权力。如果,妈祖保佑这一次风暴能够安全度过,再去好好想想这件事究竟应该怎样做才对也为时不晚。”

赵玉华一个人在山上倒是没有受多大的罪,山上毕竟凉爽些。实在太热了还可以在湖水里洗洗泡泡就能解凉。他只觉得山上的风比去年小多了,有时岩石上晒得不能光脚走路。今天早上收到上级的电报,上面有交莫志刚同志的字样。他明白这是上级与莫志刚直接联系了。四年多来,赵玉华对这位首长的怪毛病略略知道了一些,神神秘秘,阴阴沉沉是他的一贯作风。无论是在先前的那个基地或者是白浪湖,都有一些令赵玉华总也弄不明白的不解之谜。明明是建基地,偏偏要说是建农场;明明可以通过于师长来指挥白浪湖,却偏偏把他赵玉华调来搞一台无线电台;明明于师长是他的亲信,偏偏经常直接来电询问白浪湖基地的进展情况;明明于师长们对他忠心不贰,偏偏还要启用莫志刚来监视于师长和林大森!真不明白这位首长为什么要这样做?赵玉华从来不想当官,他觉得当官累得慌,勾心斗角用心思,“累死人不现形”!赵玉华常用这句话来给当官的作结论。早上,山根上山来给赵玉华送水果,他才知道山下竟然热到那种地步。难怪上级来的电报上说这里有特大风暴,让他每天凌晨四点增加一次无线电联系。这天晚上,赵玉华想了很多,翻来复去难以入睡,直到深夜才眯迷睡着。等他突然被闹钟惊醒时,正是4点差5分。他迅速调好频率,不多时便接收到给莫志刚的又一份电报:获悉师部对保卫大坝态度不甚坚决很为气愤大坝即基地之生命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大坝必要时莫志刚可以果断行事以确保基地安全

赵玉华呆呆地看着这封极不可理解的电报,他很明白“不惜一切代价”这六个字的含义,他不明白首长怎么可以这样做。赵玉华认为在那位首长心目中,基地的份量远比五百战士的生命要重得多,他在要求白浪湖的全体战士做他们所不能做到的事。如果这份电报到了莫志刚的手中,一向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莫团长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万一风浪过大,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而莫志刚又不顾一切的执行命令,那五百战士的生命不是断送在他赵玉华之手吗?和平环境,为了一座大坝,这样作对吗?赵玉华苦苦思索着,坐立不安。

莫志刚从恶梦中惊醒,浑身又是汗淋淋的。“我这两天怎么啦,妈的!昨天做好梦,今天做恶梦,梦醒了还总是一身臭汗!真是撞了大头鬼!”他看看手表,已是三点四十分。不知道为什么,莫志刚觉得心烦意燥,看看艾炼却睡得正香,这家伙,真是命大福大呀!他摇摇头,又抓起毛巾跑到门口水管下冲凉水澡。凉水渐渐使他的燥热减退了些,他想:“昨天休息了一天,战士们都精神多了,热病的战士们也恢复得很快。明天该跟老顾问商量一下那几根钢缆怎么用法。难道用它们像系船一样系住大坝?真他妈乱弹琴!师里把建坝材料用去那么多,这时候弄几根钢缆来糊弄谁呢?他妈的,什么时候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时候人被压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莫志刚想着,关上水龙头,擦干身子,换上短裤,正准备回宿舍,忽然看见远远的山岩处有一点亮光。他擦擦眼,仔细看去,是手电筒的光。随着柱形手电光,他看见一个人从一个小山洞里钻出来。莫志刚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时,天上已经没有一颗星星,天黑得锅底似的,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亮着手电筒的人影很是清楚。因为离得远,莫志刚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体的高矮,走路姿式上看,他像是老顾问林大森。对,莫志刚隐约看出他还背着枪,阿狼!是他,一定是。阿狼路前跑后,不时出现在手电光柱中。这定是老顾问无疑了,“阿青可没有这么高的身量。”林大森这时候跑到山那里去干什么?看来那里好象有个小山洞,他去山洞干什么?难道他也有电台?难道他不仅会开车还会收发电报?这老家伙,真像个老特务!平时,他眼里阴沉沉的光能让人大热天猛丁打个寒战,浑身起鸡皮疙瘩。看那眼神活像他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冤鬼!他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人?”莫志刚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激灵灵的不寒而栗:为什么那位首长要建这个基地?想想于师长的话,好像是说以后这个基地的人员,只听那位首长一个人的调遣,好像连中央军委也不能过问似的。这正常吗?这位首长别是搞什么特别的动作吧?这里面别是有什么阴谋吧?我莫志刚可不愿意卷到这种事情里面去。弄不好,可是要……难怪于师长总不肯对我明说,这可不是儿戏,这是非同小可、性命交关的事啊!我莫志刚可不愿意跟人家瞎跑,替人家卖命打天下争“皇位”。古往今来,从这种事情中得到好处的人,只能是极少数牵着人家鼻子跑,提着别人脑袋玩的人!莫志刚越想越怕,妈呀,我怎么会钻进这个圈子里来了呢?我真是昏了头了!倒不如艾炼糊糊涂涂的好呢。谁说艾炼糊涂?他比你莫志刚清楚多了!说不定他早就有所觉察,只是装着糊涂,免得介入这个麻烦危险的圈子而已!可笑我莫志刚自诩精明,实际上远不如艾炼这个老滑头,难怪他说过明年转业回老家的话呢。莫志刚想着,看看林大森已经上了坡,进了屋,他抬头看看天,黑沉沉的,离天亮还远着呢。回屋看看表,4点30分。他只好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继续翻来复去地想着:“嗨,莫志刚,你有什么证据做这样胆大包天的猜测?就凭林大森这样一个怪怪的老头吗?真是荒唐!如果,这个秘密基地真是中央授权那位首长建立的呢?如果,这个基地真是为国家培养特种人材的呢?如果,一切都是正常的保守军事秘密进行的呢?如果,这个基地的最高领导将来有可能授将军衔呢?那我不是坐失良机。后悔莫及吗?或许,这里的事情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只能慢慢设法摸摸清楚。对,师部那个小军医是大军区来的,她一定知道很多事,认识很多人。如果我接住她抛过来的绣球,跟她结婚,两个人的消息一定比一个人灵通。再说,我不是也需要天堂吗?莫志刚翻翻身又想:“林大森究竟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那种地方去?早听说小浪山有些岩洞,要不,明天我瞅空去看看?嗨,还是别去管那老家伙的闲事。”他想着,又翻翻身:“结婚,嗯,师部那小军医刚调来时就对我情有独钟,听说她爸的官也不小,对,要快,来他个闪电战!别让石参谋那小子捷足先登了,结婚对男人来说是多么美妙的事呀。”

林大森匆匆走到家里,看看闹钟已是4点30分,儿子阿青还沉沉睡着。他看看儿子满头大汗便拿条毛巾给儿子擦擦,然后自己到岩坪水管下洗脸擦身。黑沉沉的天越来越浓,越来越低,浓浓的晓色中,燥热的空气裹着越来越浓重的海腥味,令人觉得特别憋闷。林大森冲完凉,回屋坐在儿子身边给他扇风,一边想着:今天必须抽一个小队的人把钢缆拉到大坝的两头固定拦好。虽然于师长这个主意不见得有用,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或许,真能起到一点巩固坝身的作用不是更好吗?林大森见过船体巨大的军舰,它们不也是用钢缆固定在海湾码头上的吗?那么笨重的舰身一经钢缆固定,多么大的风浪也拉不断它,这说明钢缆是很牢固的,何况大坝还是固定在地上的呢。这种事情,只有尽人意,听天命,一切按上级的命令去做吧,做了,就算尽全力了。林大森的大蒲扇不停地轻轻摇着,可是扇不开那越来越浓的海的腥燥味,海边长大的林大森也几乎难以忍受。就像大海里深深沉积的臭鱼烂虾味,此刻全被翻腾释放出来似的,那种腐败酸恶的腥臭,实在令人作呕。

进屋就把肚皮紧贴在土地上打盹的阿狼,这时候昂着头,急促地连连耸着鼻头嗅着。它跳起来,走到岩坪里嗅着,低声呜咽,然后很急燥不安地屋内屋外乱转,时而拉拉林大森的裤管,时而用嘴推推阿青,最后跑到林大森面前坐下,抬起前爪去抓林大森摇着大蒲扇的手,一边用眼看着老主人一边低吠着。林大森看出阿狼黑亮亮的眼睛里充满不安和焦急,他猛然惊觉:“是不是风暴就要来了?阿狼不会无缘无故烦燥的。”他站起来,走出屋子,看见对面营房食堂里已经亮了灯,人影晃动,大概炊食兵们已经开始做早餐了。他扭头向大坝外的海滩方向望去,只见极远处海平线上有一团闪闪的亮光。呵,是天要亮了吧?想想又觉得不对,天亮前,天海相接处首先是一线白亮,而不应该是一团团闪动的亮光。林大森正在看着,想着,忽然间一阵大风扑面而来,一下刮灭了煤油灯,紧接着听见蒲扇被风刮得扑扑乱响,门板被风刮得拍啦啦乱开乱响,随后听见阿青高声叫着“阿爸!”林大森冲进屋里,摸到手电筒,他开亮手电,抓起草席上的挎包挂在阿青脖子上,然后拉起儿子冲进里屋,随即听见大风刮着没有人压住的草席,扫得满屋的桌椅等物“砰碰”一阵乱响。林大森急急找出几件长衣裤让儿子穿上,自己也赶紧穿了一套长衣裤。然后把儿子的上衣层层扣好,他抱住儿子,拍拍儿子贴在肚皮上的挎包叫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直到阿青明白地点头保证后,他才放开儿子,拿起猎枪冲出门外朝天开了两枪。然后,紧紧拉住儿子的手冲下山坡,冲进大草甸向营房跑去。这时,满天浓云已经被大风推开了很多,天色稍亮了一些。

莫志刚、艾炼被枪声惊醒,跳下床冲出门外,看见凌汉洋已经站在风里看天色了。紧接着战士们纷纷冲出宿舍,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莫志刚看见老顾问林大森父子已经快到菜地边了,马上让大家都回宿舍穿上长衣裤,准备集合行动。

莫志刚边穿衣服边说:“肯定是老顾问鸣的枪。”

艾炼说:“对,看这大风,一定是风暴提前来了。”

莫志刚说:“那怎么办?钢缆还没拉上呢。”

艾炼说:“老顾问来了再说,先上大坝看看。”

凌汉洋冲进屋内叫妹妹赶紧穿上长衣长裤。虹羽急忙把书包挂在脖子上,放在外衣里边。这时阿狼冲进屋子,围着虹羽团团转,小声吠着,拉着虹羽的衣角往屋外走,虹羽摸摸它的头安抚它。一会儿,汉洋听见紧急集合号声,嘱咐妹妹先不要动,就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说完很快地跑到操场集合。这时,阿青来了,虹羽觉得自己“砰砰”跳得厉害的心平静了很多。阿青告诉虹羽,山坡上的风可比营房这边大多啦,他家的门和好多东西都被风吹得乱飞乱响,碗和煤油灯也吹倒摔碎了,大坝上的风一定比这山弯里大得多呃。

虹羽拉着阿青跑出屋外,抬头看看天上的乌云飞快地跑着,像一群巨大无比的黑灰马。俩人手拉手站在宿舍门口,听见莫团长开始大声说话:“同志们,风暴已经提前袭击大坝,袭击白浪湖了!我们是革命战士,人民子弟兵,一定要战胜风暴,保卫大坝,决不让国家财产和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受到损失。同志们,有决心没有?”五百名战士齐声回答:“有!”莫志刚说:“我们一定要发扬人定胜天的精神,战胜风暴,保卫大坝!”战士们又齐声高喊:“战胜风暴,保卫大坝!”

虹羽觉得兵大哥们的声音很令人振奋,五百个人队列整齐,结实的身躯在风中挺立着,像一堵坚实的墙,看上去什么大风大浪都不能使他们退缩的。虹羽相信兵大哥们一定能够战胜风暴,大坝会没事儿的。

莫团长又说:“好!现在我宣布:林大森同志为护坝总指挥,我和艾炼同志任副总指挥,于铁蛋小队加上警卫班,通讯班,技术班合并为护坝突击队,于铁蛋同志任护坝突击队队长,凌汉洋同志为护坝突击队副队长,现在请总指挥讲话。”

林大森说:“同志们,没有时间了,我不多说,大家尽力而为吧。”

艾炼说:“对,我们尽力去争取胜利。”

莫志刚说:“现在,同志们抬上钢缆,带上铁钢钎,立即出发。目标,大坝,前进!”

五百战士跑步出发了。五百男子汉的脚步声,震得地皮嗵嗵地发出沉沉回响。虹羽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震得抖抖地跳,她对阿青说想上大坝看看,阿青说不可以的,大人做事,细崽在近边会碍手碍脚的。虹羽只好耐着性子在宿舍前走来走去,她灵机一动,拉着阿青往食堂跑,说给丁大哥帮忙去。

食堂里热气腾腾,炊食兵们正忙着把稀饭从大铁锅里打出来凉着,馒头一筐一筐发散着热香气。艾政委正和丁大哥说杀猪的事,他说战士们半个月都没正经吃一顿饭,杀两头猪给他们长点儿力气。丁大哥说那也好,食堂也没啥好吃的,只有几坛舍不得吃的四川榨菜,原想留着以后会餐吃呢。艾政委说赶紧开两坛,给同志们凑合吃完早餐,马上杀猪。丁大哥问早餐怎么办?是不是送上大坝?艾政委说他这就上大坝看看,如果在6点半钟还不回来就说明大坝上很紧张,让丁大哥他们赶紧送饭到山嘴拐角避风的地方,让同志们分批去吃。艾政委说完看看表,已经5点40分了。虹羽很想跟艾政委上坝去,只是见他们神色都很紧张,不敢去“碍事”。

阿青摸摸阿爸给自己挂在胸前的挎包,发现阿爸的南笛并没有在包里。他暗暗骂自己糊涂,那是阿爸最心爱的东西,笛身都发红发亮了,那还是阿公留下来的。那么长长的,阿爸怎么可能装进挎包?阿青对虹羽说要回家去拿,虹羽也想起了爸爸的佛瓶和唐诗。两个小孩子一商量,不管怎样,还是都带在身边好。他们先回宿舍,虹羽拿了佛瓶和唐诗放进书包。然后两人很快地从小路跑向山坡,去拿阿青要拿的南笛。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左右,等他们手拉着手跑出门,风已经大得他们在岩坪里站立不稳了。阿青和虹羽只得趴下身子爬到岩坪边,探出头往下看,大坝上下的景况尽收眼底,他们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

大坝外白白的沙滩早已不见了。狂风推着海水涌进南陵湾,平时尉蓝、平静的南陵湾已是白浪滔滔、波涛汹涌。恶狠狠的海水借风势猛涨,漫滩而来,不多时便淹没几公里长而开阔的沙滩,张牙舞爪地直奔坝基。大坝上已经固定了三条钢缆。虹羽、阿青看见阿爸跟大哥带着战士们拖着第四根钢缆,顶着狂风,步履艰难地向这边走来。没有完工的大坝,高低不平,两边半米宽的石块墙比海沙坝面高出一米多,形成两条墙围,给施工的人们稍稍挡住了一些狂风。几百米长的钢缆百十个人拖着,抗着横向扫来的狂风,终于拖过大坝。阿青和虹羽看见几名战士正在坝这边猛挥铁锤,把粗粗的钢筋打成弯钩形。铁锤砸在钢筋上,迸出点点火星。坝外的海水越涨越高,风越刮越大,浪头仗着风力开始向大坝上猛扑,飞旋的浪头已经超出坝墙一米多高,然后狠狠砸下来。阿青看见阿爸他们被浪头砸得趴下了又爬起来,紧紧拖住钢缆,拔河似的用力绕在粗粗的钢柱钩上,然后用钢卡固定。阿青见阿爸几次被浪头砸倒,额头上,手臂上都流着血,便叫虹羽呆着别动,自己紧贴地面爬过风口,爬向大坝,他要去给阿爸包扎伤口。虹羽跟阿狼趴在岩坪边,看阿青往下爬,扭头看看坝内大草甸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水,悄悄地淹没了草甸上的小路,要回去只能从大坝上走了。

林大森听见有人叫阿爸,抬头看见儿子阿青正弯着腰奋力向自己冲来,手里还举着一根白布条,那是阿青从小褂上撕下来的。林大森急忙伸手拉住儿子,急急地问他来干什么?虹羽呢?阿青一边用布带缠住阿爸手上的伤,一边说阿羽在岩坪里趴着。林大森抬头看见正向自己招手的虹羽,着急地说阿青不该带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说完叫来几个战士,让他们一个拉着一个直联到岩坪,把虹羽接下来,阿狼趴在地上,很灵巧地跟在虹羽后面下了山坡。来到大坝上,林大森来不及多说,便让战士们手拉手把两个孩子围在中间,在风雨中极艰难地撤回大坝西头。大坝西头的最后一根钢缆已经固定了,莫志刚的左手被铁锤砸伤,鲜血直流,丁玉成正在给他包扎。原来,炊食班已经把早餐送上大坝。莫志刚说是不是先把这最后一根钢缆拖过去先固定了然后再吃饭?林大森看看越来越狂烈的风雨,跟艾炼,凌汉洋,于铁蛋几个人商量几句,决定先吃饭。战士们都饿极了,干这活可是要力气的,吃饱肚子再说。

凌汉洋掰开两个大馒头,夹上几大片香脆的四川榨菜片,递给虹羽和阿青。林大森接过艾炼给的一盒香烟,递给汉洋一根,自己点上一根美美的吸了一大口。他不喜欢抽这种纸烟卷,可是他的水烟筒子还在山坡上的小屋里,吸不成,只好用纸烟解解烟瘾。阿青把馒头递给阿爸,林大森只在儿子手上咬了一口馒头,觉得嘴里干干的难以下咽,便叫儿子给自己盛一碗稀饭来。浑身湿淋淋的林大森,不觉得冷,反倒像心里有团火,嗓子被烧得直冒烟似的。一碗凉粥喝下,倒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看到汉洋一连喝了两碗凉粥,知道他也是为修改图纸的事窝着火。“凌汉洋是对的,如果,大坝按原设计施工,现在就不会这样着急上火了。什么事,都不能碰运气,凭推测,都得讲个科学呀!可这件事又怨谁呢?怨命吧。如果妈祖保佑南陵湾内的风浪不再加大,或许,一切还不会太糟,否则,唉……”林大森想着,接过阿青捧来的第二碗粥喝着,听见虹羽兄妹说白浪湖有水的事。汉洋说山上的白浪湖当然有水,农场吃用的水都是山上供应的嘛。虹羽说她不是说山上的白浪湖,是说山下的白浪湖,就是大草甸,那里有很多水,连小路也给淹了。汉洋说:“真的?你什么时候看见的?”虹羽说:“刚才在岩坪边上看到的,所以才和阿青从大坝上过来的嘛。”汉洋说:“雨这么大,是雨水吧?”虹羽说:“那会儿还没下雨呢。”

汉洋放下碗走出山嘴,站在风雨中坝头上,看见大坝里面的大草甸上真的一片汪洋,不光小路淹了,菜地也淹了,连地势较高的山边营房石砌基脚也被淹了一公尺多。凌汉洋的心凉得发虚:自己早就提出坝基太浅的问题,早怀疑草甸水洼里的水是海水浸沙而来的,现在终于证实了。可是,这一切还有什么可说的?命令!这一切都是那几道命令造成的!而那图纸却是自己改的,上面还签着我凌汉洋的大名呢。虽然自己早有心里准备,可这一切竟会来得这么快!汉洋慢慢扭头朝水洼处看去只见水洼正中一股水头已然有力的冒着突出水面,汉洋估计水头至少有两公尺高。而且随着坝外水面猛涨,它的力量更会增大,它将会掏空坝基下面的沙卵,然后与坝外的海浪、风力一起摧毁这座一年多来大家辛苦拼命建起来的大坝!最后,等待自己的将是军事法庭!将是自己永远也无法回答的无数个为什么,将是无休无止的审查、交待,将是终生说不清,洗不掉的耻辱!就像过去的爸爸和今天的妈妈一样。这真是报应哪!学校教给自己科学知识,更教会自己要尊重科学。而自己从一开始就心存侥幸:侥幸的穿上军装,侥幸的留在部队,最后竟然希望这座按照“命令”修建而成的大坝能够不遇上8级以上的风浪,或者──能够侥幸地经受风浪的袭击而完好安然!归根到底,是我凌汉洋只顾眼前,对不起自己的责任心、良心的报应!

凌汉洋心如死灰,面色苍白的站在风雨交加的坝头,他觉得时间凝固了,不知道林大森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大森拍拍他的肩头,他的泪水混在雨水里流过脸颊、流向胸膛,流向他站立的大坝。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凌汉洋只想问问霎时苍老了许多的老人一句话:“您认识我妈妈和古长烈,对吧?”林大森说:“古长烈是我的侦察参谋,也是我在战俘营的难友。他是李丽青的同学,战友。你母亲是个好女人。他们没有错。”

“所以,你为我和虹羽做了那么多,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