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部白血 第5章(2 / 2)忍川首页

到时候,自己是否该把她母亲受审查的真象告诉她呢?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孩子应该早一点长大还是迟一点长大。有的时候,他希望这孩子早一点长大,自己早一点说出一切,便能够早一点卸掉心灵上沉重的包袱,得到灵魂的解脱;有的时候,他更希望这孩子迟一点长大,或者永远不要长大。如果自己的解脱将会使女儿的心灵承担重负,令女儿坠入痛苦的深渊,或者说需要以女儿的灵魂自由作为交换条件的话,那他宁愿自己带着这痛苦的秘密坠入永远不能超脱的炼狱。

他慢慢爬下床来,二十多天的休息,使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只是迈开两腿走路时仍象梦游人一般恍恍惚惚。他努力走到抽屉边,挑拣出虹羽挣来的11元钱。作为父亲,他能分辩出来,因为那几张钱上有虹羽的汗水,透着孩子的体味。他把钱紧紧握在手心里,又努力走到虹羽的书桌边,找到一小块红纸,双手索索抖抖的将钱包好。又找出自己的旧金星笔,吸上墨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在钱包上写上“虹羽的劳动”几个字。然后,慢慢走回床边,在被子里在坐好,头靠在枕上,把钱包放在衬衣里面紧靠心脏的地方。他忽然挣扎着做这一切,是因为“回光返照”四个字突然在他脑子里出现。他颇知医理,又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种突然的亢奋,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最后的时刻。他要用纸包上的这几个字让虹羽知道自己对她行为的理解、谅解之意,以及对她的劳动的珍惜、赞扬之情。

他精疲力竭地闭上双眼,眼前便出现虹羽劳动的景象:那是一块很大很大的地坪,大得看不见边际。虹羽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在场地上,纸的缝隙中灵巧地跑来跑去,双手不停地翻动着那些对于她的小手来说显得过于巨大厚重的纸张。血红的太阳,吐出长长的火焰,灸烤着那柔嫩的脸颊和胳膊。那两条细细的胳膊上,立刻鼓起乒乓球那么大的水泡。水泡里不仅仅是她的汗水,还混着她的血、她的液化了的肌肉与脂肪。水泡破了,泛着油珠的汗血混合液,活象老刘叔每天端来的鸡蛋面片的油汤。那些油珠儿,每一滴里都有一个太阳,它们那一闪一闪的光芒,刺疼了凌鸿儒的眼睛,使之流出咸咸的水珠。他还似乎觉得,炙烤着女儿肌肤的那些长长的火焰,正在伸伸缩缩地舔着自己了无遮盖,无可逃避的心,使之时而发出阵阵热哄哄的钝疼。啊,虹羽,我的孩子,让爸爸来干吧,你还小,你该去读书,你该坐在课堂里,课桌前,面对着书本,听老师讲课的。虹羽,虹羽,我的孩子,让爸爸来干吧……

似梦非梦中,凌鸿儒的心苦苦哀求着小小的倔犟的女儿,苦苦追随着虹羽那飘来飘去不肯停下的身子。

小街入口处,冯串串笑嘻嘻地领着风尘赴赴的陈权向凌家走来。陈权身上背着草绿色的地质勘探背包,年轻健美,笑容满面。她比三年前高出一头,娟秀的脸庞红扑扑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她参加工作三年,今年第一次休假探家。冯串串看着容光焕发的陈权,感慨万千地说:“权权呀,三年不见,毛丫头变成俊闺女啦,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哪。想当年,我跟你干妈送你上车去汉口,你还哭了一鼻子,弄得我跟你干妈眼眶都酸酸的呢,哈……”陈权说:“冯姨,您也没见老,更年轻,更富态了。我爸、妈好吗?虹羽长高多了吧?”冯串串笑到一半笑容阴了阴,又接着笑笑说:“就你这孩子会说话,亲热人,冯姨老喽,可不比当年。这小四十的人,谁保得住没病没灾呀?我说了你别着急,你爸,他病了。”陈权说:“病了!什么病?厉害吗?”冯串串:“其实,也没啥大病,缺营养,顶不住就躺下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说着,到了凌家门口。冯串串站住脚说:“权权,你妈不在家,洗澡不方便就到我家去住吧。我还要到办事处去一下,下了班我来接你。午饭到我家去吃吧,虹羽爷俩吃食堂,不太方便。”陈权边道着谢边推开门,进屋就大声叫着:“爸,爸爸,我回来了。”冯串串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走了。

凌鸿儒睁开朦胧昏花的双眼,嚅嚅地说:“虹羽,孩子,是你回来了吗?你不要去了,让爸爸替你去行吗?你要去读书,读书呀,孩子!”陈权怔了怔,急忙放下行包,跑进里屋,站到病人床边说:“爸,爸爸,是我,我是陈权,我回来了,爸爸!”凌鸿儒听见陈权的名字,精神一振,情绪激动而亢奋,他挣扎着抓住陈权伸过来的双手,低沉而急切地说:“权儿,是你?是你回来了吗?权儿,你,你快救救虹羽,只有你,才能救她,爸,求你了!”陈权连连说:“爸爸,爸,我答应您,答应您,您,您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凌鸿儒的情绪在陈权柔和的声音里渐渐平静下来,他接过陈权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满脸的虚汗,又接过陈权给他倒来的开水喝了几口,仔细看看眼前真真切切的陈权,艰难而苦涩地笑了笑,说:“权权,爸,没有吓着你吧?”陈权说:“没有,爸爸。您好些了吧?”凌鸿儒说:“爸爸是高兴,呃,高兴,你怎么才回家呀,不是说……”陈权说:“爸,对不起,原打算赶在6、1节前回来,因为任务没完成,推迟了。决定一星期后动身的,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老是心神不定,总想回家,又把休假提前了七天。爸,我们这次的任务在陕西,回家路上走了整六天呢。”凌鸿儒说:“你一定很累,孩子,那,你先休息一下,咱们,以后再说吧。”陈权说:“我不累,爸,您先说虹羽怎么啦?妈呢?她中午不回家吗?”凌鸿儒心头一颤,喉头又堵上一团悲沧与苦涩,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决定把一切都详细告诉这个虽然年龄只有19岁却是自己唯一能托付一切的女孩。虽说不无惭愧,却也事出无奈。他坚持让陈权先去洗把脸。自己则默默地等着他。

陈权是莲山大队一个菜农家庭的长女。莲山菜农以他们祖祖辈辈能种出大长白萝卜的传统技术为生。莲山大白萝卜含有人参素,多种维生素及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营养特丰富。因此,陈权勤劳健康的父母,接二连三的给她生了6个弟妹。除了两个妹妹生病早夭,其余四个都结结实实地活着,算上陈权,尚有一男四女五个孩子。本来她家的生活尚过得去,陈权的母亲不仅会生孩子,而且很会养猪,每年都要出栏十头八头大肥肉猪。鸡鸭等家禽经她的手一饲弄,都长得油光水滑而且繁殖极快。陈权的父亲不仅勤劳而且生存技能特多,一双手除了不能拿笔,无论什么劳动工具到了他的手中,总能为家里弄来吃的用的。所以陈权虽是女儿,他也一反乡俗送她读书,以弥补自己不能拿笔的唯一缺憾。陈权从小绝顶聪明伶俐,勤劳懂事,而且酷爱读书,过目不忘,学习成绩总是出类拔萃,名列前茅。只要能读书,她从不讲究吃穿,旧衣服干干净净,饭菜能填肚就行,她从不跟弟妹们争什么。乡下女孩上学迟,陈权上到四年级,已是13 岁的大女孩了。这时候,她们家祸从天降,能干的父亲在参加修建莲山大桥时从6米高的桥墩上掉了下来,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摔折了一条右腿。当家的顶梁柱断了,陈权只好休学在家担起重担,帮助母亲撑起塌了半边的家,养活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妹。陈权从小风里雨里帮助父母干活,九岁半才入学读书,苦和累她不在乎,可离开课堂,抛开书本,对她却是撕心裂肺的痛。每每看见同学们背着书包从她家菜地边走过,对她的精神都是一次残酷的折磨。那各式各样的书包,就象巫师的勾魂幡一样勾去她的三魂七魄,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父亲躺了整半年,腿伤才愈,走路却一拐一拐的落下残疾。天阴下雨疼得头上冒冷汗,劳动能力大不如前。

一个下雨天的早晨,陈权站在门口,看着一群同学撑着破伞,戴着斗笠去上学,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弯弯小路的尽头。终于,她鼓足勇气试探地向父亲提出继续读书的要求。她理亏似地细声小气说了很多保证,很多希望,意思只有一个:她想读书,读书的同时她会拼命帮助父母劳动,读了书,参加工作后,她会尽力让父母弟妹过上好日子。父亲在她急切的诉说中默默低下头,母亲泪眼湿湿地说了一句:“孩子,爹妈对不起你,你,你就认命吧。”她绝望了,跑出家门,冲进雨中,冲动地跳入学校旁的大水塘里。才调到莲山完小三天的凌鸿儒救了她,并向同事和同学们问明了她的情况,惜才心切的凌鸿儒几次去她家家访,终于说服了她的父母,使她重又走进课堂。凌鸿儒跟妻子商议之后,承担起陈权后面两年半的学杂费,还经常在陈权饿着肚子上学的时候给她买上两、三个烧饼、馒头。李丽青也特别喜欢这个勤劳懂事的孩子,经常给她添件衣服,织件棉纱背心什么的。虹羽就更不必说了,只要见了陈权,就粘上似地不肯放她离开半步。有了什么好吃的,总要给她的权权姐留着,比对自己的两个哥哥更亲热。

凌鸿儒默默地想着,抬头看看这个虽非自己亲生,却早已情逾骨肉的女儿,发现她毛巾拿在手里,面对洗脸盆站着,也在沉思。便不打扰她,静静地想着自己该怎样说才能既不让她太伤心,又能明白自己托付之重要。

陈权从看见凌鸿儒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容憔悴苍老如斯的重病人,就是自己心目中一向温文儒雅、才高德沛的凌老师。三年光阴并不算长,为什么老师竟然两鬓如霜,苍苍耄耋?算起来老师只不过41岁,正是人生春秋鼎盛之期呀!虽然她这几年在外面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比过去更加成熟,还是觉得惊诧莫名,大出意外。老师坚持让自己洗洗风尘,她也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就从行包中取出毛巾,去外间洗脸。她从里间走到外间,感到这两间原本充满欢乐祥和气氛的小屋,此刻令人觉得满目凄清,满心沉重。零乱的衣物,碗筷,木柴,煤块,药罐显然不是经师母那灵巧熟练的双手整理过的样子。桌上地下,虽然抹过扫过,却有些条块角落未曾抹扫到,显然是一双稚嫩的手在做家务,师母在家决不会是这种情形。陈权找到洗脸盆,打了半盆凉水,很快地洗起脸来。清凉的冷水,使她更为冷静,她想起老师刚才的失态,一向沉静舒缓的凌老师从未如此失态过。包括那一次被开除工作,老师除了眼里多几条血丝,下额上多了一些胡茬,依然平常模样。一个月前,老师给自己回信中还说家里一切都好,师母和虹羽妹妹听说自己能回家探亲,很高兴地盼着呢。那么,这一个月中,家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她想:自己似乎跟这个家庭有一份不解之缘。怪不得前阵子自己转侧难安,寝食不宁,原来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安排自己在恩师病重之时来到他身边,是上天给了自己报答这位施恩不图报的仁厚长者的绝好的机会。这一次他可不能象每一次退回自己汇款那样拒绝自己的回报了。她很清楚恩师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会开口让自己帮助他的。“呵,老师,无论您让我做什么,无论有多么艰难与沉重,我都是应该承担的,您放心吧。”陈权想着,脚步稳稳地走向里间。“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担下来,我是您的女儿,爸爸。”

凌鸿儒跟陈权的谈话,整整一个小时。说是谈话,其实陈权一直用心在听老师断断续续说话。老师的语调虽然低沉平淡,她却觉得老师是用心与生命在叙说。她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其间,她给老师倒过几次开水,顺便偷偷擦去眼角那些不听话的泪。当老师说到小虹羽辍学做童工,而且拿出贴在胸前的小红纸包递给她时,她感到老师的手比冰块还凉,她懂得老师的悲哀与无奈。她紧紧捧着写有“虹羽的劳动”的小纸包,终于泪如泉涌。凌鸿儒双目紧闭,再也不说一句话。

陈权知道虹羽爱学习,爱读书,是个优秀学生,对虹羽现在的处境深有切肤之痛。她不知道虹羽是怎样挺过来的,也不知道时间长了虹羽会不会象自己一样产生“不读书,毋宁死”的念头。她只知道虹羽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孩子,是读书的料,将来也会是大有作为的专家学者。中途退学,实在可惜,无论如何也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她天经地义地要帮助虹羽复学,正如恩师当年帮助自己一样。“呵,老师,您的心里竟然装着这许多痛苦,这许多哀伤吗?您竟能承受如此煎熬而不向任何人包括您给予过生命的亲生儿女们诉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要降临到您这样与世无争的好人身上?”陈权的心在呼喊着,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尽管她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有些事还是令她震惊非常,难以接受。尤其是虹羽退学的事,她想:“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

当陈权回过神来,想要安慰老师,并向他作出承诺的时候,凌鸿儒已经睡着了。陈权颇为不解地看看似乎沉沉入睡的老师,轻轻为他擦去一缕从嘴角流出的涎水,又伏在他的胸前听听,心脏跳动虽然迟缓沉重,却颇为正常。她认为老师也许是精神长时间紧张,太疲劳了,说出了心事,心情轻松,当然会想休息的。她轻轻的退出里间,轻手轻脚地清理外间,等待着虹羽回家。

刘爷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来,手上端一碗香喷喷的面片汤,只是今天只有一个鸡蛋。他看见陈权,喜出望外地说:“这不是权儿吗?长成大闺女了。”陈权叫一声刘爷爷,伸手想接面碗,老刘爷说:“别烫了你,还是我来吧。你回来就好,劝劝你爸,他太死心眼,活得累呀。”说着就往里间走。陈权一边应着一边告诉老人爸爸刚睡着。老头说:“叫醒呗,面凉了就不好吃了,等会儿你跟虹羽去我家吃。”说完,立刻粗声叫凌鸿儒起来吃饭。凌鸿儒被叫得睁开眼睛,看见老刘爷手中面碗里的面汤及面汤上飘浮着的点点油珠,一股油晕晕的腻味儿混着葱花刺鼻的青腥味冲入鼻孔透入脑门,立刻引起胃部一阵潮热,一股热流直冲喉头,他使劲压下去抬头对老刘爷木讷讷地笑一笑。老刘爷习惯地将碗筷朝他手中一送,他也习惯地接过去并在老刘爷的示意下,习惯地把鸡蛋面片向嘴里划拉着。食物进嘴,刚才他闻到的气味更加浓烈,冲得他的头更加晕晕的,他恍惚觉得虹羽身上那些破了的水泡泛着油光在自己眼前飞旋着,越来越快的飞旋着……猛然间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胃用力搓揉,强烈的恶心,推动他强压下的那股热流冲口而出,连同刚才吃下的几口食物一起呕吐在床前被上。凌鸿儒眼前一阵昏花,手中的饭碗掉落地上,面片汤水飞溅,人也昏沉沉栽倒在床上。

老刘爷与陈权一愣,同时冲过去扶起凌鸿儒的头,陈权惊慌地叫着爸爸。老刘爷伸手拍拍他蜡黄的脸额,毫无反应,立刻用右手大拇指掐住他的人中,大声喊着:“凌老师,醒醒,醒醒,凌老师……”陈权也大声叫着,凌鸿儒却仍在昏迷之中,蜡黄的脸上,慢慢地,悄悄地罩上一层灰黑。这时,家里老几辈传下来的那座旧自鸣钟“当当当当”地敲响了它能敲得最多因而也敲得最久的点数,正是中午12点。

虹羽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在小街上百无聊赖地慢慢走着。雨水从伞骨上向她身上脸上头上滴漏,她把伞转来转去总也躲不过那些讨厌的水滴。因为那伞尖是坏的,伞尖上破了很多细细的小裂口,雨水从那些并不显眼的小裂口里渗进来。你并不知道它会渗到哪一根伞骨上去,并在那里悄悄地积成一滴。当你看清它的位置时,它会很快地滴落下来,在你躲不胜躲的时候,它便已然得意洋洋地落在你的脸上,手臂上,头发上,衣服上了。古城不经常下雨,六月天,也不过下个一半天的,看看这雨就小了许多,天空也亮亮的没有什么雨意了。虹羽的破胶鞋却依然呱叽呱叽地响着,因为小街的麻条路上有很多小水坑,又因为虹羽漫不经心地走着,不时地踩了进去,积水便毫不客气地涌进破洞,浸湿虹羽的光脚丫。后来,虹羽索性专照积水坑踩去,水花四溅又弄湿了她的两只裤脚管。幸亏街上很少行人,否则会怀疑这女孩是否有些脑子不正常。虹羽确实心情不好,因为毕业考试,升学考试都即将来临,她跟罗星却永远失去参加考试的机会。今天在罗星家呆了半天,不能拾破烂的二傻哥睡得呼呼的。她跟罗星把全部剩下来的功课重新复习了一遍,同时都想起了“考试”的事。虹羽参加考试从不紧张,她胸有成竹,知道自己能够考到好分数。各科功课她都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考试的时候,她脑海中有时甚至会浮现出有答案的那一页书本,她只需用笔写到答卷上去而已,丝毫不用费劲去想。她考试从不咬笔尖,抓脑袋,总是手不停挥,从容不迫。考试时间对她来说永远是充裕的,她也总是头、二名交卷的考生。检查试卷的习惯是在她一次交了头卷却只得了89分后养成的。记得那一次她拿到发下的考卷,看到那几处显而易见的笔误上的红X,气得午饭也没吃。从此,她每次考试总是要检查二、三遍才会交卷。保持卷面清洁的习惯则是在一次考题回答正确却只得了99分后养成的。她记得自己面对考卷上“卷面不清洁,扣一分”几个红字,足足盯了十分钟。从此,她参加考试必先将考卷折出横格,有怀疑的字必先在草稿纸上写出;数学考试必带小三角板,各种符号必用三角板来划。即使是做作业亦是如此。因此,她的作业本、答卷经常在同学们中传观或在学校优秀作业示范栏中展出。呵,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难忘。

今天,她与罗星是在不读书会不会死去的争论中分手的。二十多来天,她们第一次发生争执,而且争执得很为激烈。从读完课本,想到不能参加考试,从不能参加考试想到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拿到新课本、再也不能读书。再也不能迈进学校一步的现实,更激起虹羽对学校的思念、读书的渴求,当时她确实出现过不读书,自己以后该怎么活的想法。难道去晒一辈子纸,做一辈子小临时工吗?一向好脾气的罗星突然生气了,大声责怪她没志气,女孩没用,尽说些没出息的话。还说很多人没读书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说他自己一点也不认为不读书就没法活,还说他一定要比读过很多书的人活得更好。虹羽看见他的泪珠滚下来,便说他撒谎,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是世界上最爱吹牛撒谎的人。两个人闹到不欢而散。以至于虹羽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了,现在回家,父亲会不会怀疑自己,盘问自己。她只好慢慢地在雨中徘徊,向家的方向蹭去。“哎,老天爷每天都出太阳才好呢,出太阳有活儿干,就不会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也不会跟罗星吵嘴赌气。哼,罗星也真是的,居然说我是剥削阶级臭思想,臭小姐!我剥削谁了?哼,真是胡说八道臭狗屎!”虹羽正想着,忽然看见冯妈妈向自己走过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冯串串快步走过来,脸上笑得肉颤颤地对虹羽说:“虹羽,放学了?快回家,你权权姐姐回来了。”虹羽喜出望外地说:“真的?别骗我。”冯串串说:“小丫头,这么不相信你冯妈妈?骗你是、你是臭狗屎!”她那付滑稽样,逗得虹羽笑逐颜开。她感到冯妈妈也不是那么太令人讨厌,她感谢冯妈妈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朝她笑得甜甜的。冯串串也笑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这孩子的笑脸了。这孩子,笑起来可真甜哪,太象她妈年轻的时候。女儿象娘,苦断肝肠,往后,这苦,怕是更有你受的喽!唉,可怜的孩子。她想着,跟着蹦跳跳的虹羽往凌家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