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率领一众侍从走进云英殿时,庄淑仪正被人扶起,她一贯不甚流露情绪的眼眸里,此时满是忧虑。我不觉心中一颤。
她脚伤未愈,由人扶着脚步踉跄着迎驾。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扶持她的人是姜纫秋。
我疾步向前,想要扶住她:“你伤还未愈,就不要行礼了。”
李华予没理会,直接跪下:“臣妾未能照顾好周美人,有负皇上所托,请皇上赐罪。”姜纫秋跟在她身后,一起跪下。
提起周美人,我脸色不免阴沉了几分:“朕听阿鹿说,周美人动了胎气,怎么会这样?”
问话的同时,我示意纫秋扶起庄淑仪。
“动了胎气?!”李华予失声惊问,与此同时她转头看向纫秋,纫秋同样摇头表示不解。
“难道不是么?”我心中希望与疑惑并生。
恰在此时,守在云英殿外的馎饦同了一人入内。
“主君,慈寿宫大长秋冯拂奉命而来。”
冯拂因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不必等待通传。我先是叩问过太皇太后慈安,而后才说:“太皇太后可有慈谕?”
冯拂呵呵一笑:“太皇太后已听皇后巨细禀报过周美人被诬之事,正待遣人慰问美人,却惊闻周美人突发腹痛,不免忧心忡忡,因此遣了奴才至此探望周美人。”
我朝西宫方向,恭恭敬敬行过一礼:“臣代周美人,谢太皇太后慈恩垂问。”
内殿隐隐传来周慧呼痛的泣咽,以及御医低声询问医女的声音。本就不大的云英殿上,突然站了这么多人,立时显得逼仄狭窄。
我择了张席子坐了,示意庄淑仪坐到身侧,又命道:“给阿翁赐座。”
冯拂立即笑了:“圣上折煞奴才,奴才怎敢在圣驾前有座!”
我淡然点头,不再坚持,冯拂便侍立于一旁。
御医自屏风后转出,躬身道:“禀圣上,周美人腹痛难忍,医女按持不住美人,因此无从请脉。臣祈圣上圣裁,是否召针博士为美人行针镇痛?”
宫中历来慎用银针,虽有针博士之衔,却是置而不用。旁人且不说,只我宫里的山楂,便可称针灸圣手,我偶惹风寒时,山楂就会极力向我推荐她的针灸术,可惜我等闲不敢尝试。
我看一眼馎饦,他向我摇头——我在来的路上便命人去传山药山楂至此,想来正在路上。
“暂缓行针”,我想等等山楂,“御医,你看周美人是否当真动了胎气?”
御医愣了一下:“臣无法诊脉,不敢说是否动胎气。”
那为何阿鹿来禀报时言说周美人动了抬起?我抬眼在殿中找寻阿鹿的身影,却恰好看见她捧了一碗药近前。
“奴婢服侍娘娘进药。”
庄淑仪摆手道:“拿下去,本宫现在不想吃药。”
李华予扭伤脚踝,可御医们一贯奉行的是内外兼疗,敷药的同时还要服用活血温经的药汁。
“姐姐连日服药,伤势大有起色,怎能因一时忧心就断了服药?”站在庄淑仪身侧的纫秋突然开口。
我也温言说道:“无论怎样,你先把药吃了。”
我看着阿鹿手持药碗向李华予走去,就听得冯拂道:“淑仪眼下所用药物多有活血之效,可要当心别把淑仪的药,同周美人的安胎药弄混了。”
李氏一族同西宫仇怨已深,我冷然睇向冯拂:“阿翁说笑了!”
我说话的同时,就听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狭小寂静的殿宇中,有如惊雷。
我惊回首,白釉的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浓褐色的药汁溅落到席上,我不觉皱眉。
阿鹿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她颤抖地捡拾瓷片:“奴婢该死,奴婢即刻收拾!”
她的指尖被瓷器刺出血迹,她也顾不得疼痛,整个人抖成一团。
“阿鹿”,我叫她,“且不要收拾,朕有话问你。”
“你适才报说,周美人伤了胎气。御医尚且还不能诊断的事,你为何如此笃定?”我慢声细语问她。
我望着抖做一团的阿鹿,叹口气:“莫不是……你害得周美人如此?”
阿鹿连连叩头,哭道:“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龙胎!”
“那是谁在害周美人,你一定知道!”
“阿鹿,今日你若说出实情,朕便饶你不死……而且还会重重赏你,朕放你出宫回归乡里,可好?”
阿鹿挑起眼睛看我一眼,又随即错开眼珠瞟向庄淑仪,终于颤抖开口。
“周美人自被移入朱雀宫后,淑仪谕令美人的日常饮食均须亲自看视后方可呈予美人。今日奴婢见娘娘往美人的汤羹里投放一物,嘱奴婢勿言。奴婢心中害怕,偷取一片,却不知这是何物。”
她将一块褐色根状之物高捧过头顶。
恰好这时候山药山楂应召而来,这二人饶是沉稳,乍见此物也不由倒抽冷气。
我皱眉问山药:“那是什么?”
“回主君,这是牛膝。可强筋骨、化血肿。但同时引血下行,有孕之人切忌服用!”
我遽然回首看向庄淑仪,她脸色苍白,不可思议的看着阿鹿。
“你宫里……可有牛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