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歌目光灼灼地看向老人,眼睛里泛起了浅浅的雾气,大概是比较紧张,她的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
“阳山司家,是不应该有女孩子的。”老人用一种近乎哀伤的目光看向她,“和我们一样,是宿命,是责任,终归逃不掉的。”
纪南歌不可置信地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若我非要逃离呢?”
“你承受不起。”
短短的五个字,似是千钧重担砸向纪南歌,让她一瞬间难以呼吸。
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扬起头,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老人不再祝祷,慢慢地站起了身,对她说道:“回去吧孩子,我们有我们的路,你也是,强求不得。”
然后,他转身又向茅草屋走去。
纪南歌忍不住了,转身对着他喊道:“你有问过他们吗?”
孟世安和李俊完成了久别重逢,正向着这边走来,正好见到了发飙的纪南歌,两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有问过他们吗?你知道他们当年有多不情愿吗?他们还有高堂妻儿,还有大好年华,却和你一样,永远被困在这里,你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吗?”
纪南歌伸手指着远处一直在劳作的村民,对着老人怒吼道。
孟世安觉得不对劲,赶紧尽自己所能地向这边快走了几步,他知道自己“又菜又瘾大”,用纪南歌的话来说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却什么都要关心”,但他潜意识里觉得,纪南歌现在需要有人在身边。
老人没有进屋,站定在了门口,背对着纪南歌说道:“我英山涂氏,没有懦夫!”
纪南歌回怼道:“你英山涂氏,倒是糊涂了千百年!”
老人回过头,怒目呵斥道:“你说什么?”
纪南歌轻蔑地笑着,对老人说道:“我有说错吗?你们以身为阵,以命祭天,自以为是地觉得是在供奉神明,可是你们有问过神明是否需要你们的供奉吗?
“千百年前,你拉着你的族人一同去死,你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吗?”
“千百年过去了,神明也会有了新的守护者,可你们呢?你只是个胆小鬼,你只是害怕自己被舍弃,害怕自己连祭了天都没有守护神明的资格,所以明明知道一切,却拒绝接受,拒绝承认。”
“你英山涂氏当年是有多糊涂才会以你为尊,听你号令,让众多族人受困在这小小一方洞穴中固守千年却无任何用处!”
“你给我闭嘴——”
老人的身体被气得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睚眦迸裂地冲向纪南歌,伸出双手做出掐人的姿势。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纪南歌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眼见着老人已然冲到了面前,孟世安一个欺身将她拉到了怀里,躲开了老人的攻击。
孟世安惊讶地看到了纪南歌脸上的泪痕。
纪南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继续对着老人质问道:“说什么宿命,什么职责,统统都是狗屁!这些只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连自己的族人都守护不了,你竟然有脸当这个族长,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有能力侍奉神明?”
她挣脱了孟世安的双手,继续质问道:“神明,应该是为了护佑万民而生。若是为了保全神明而牺牲万民,那万民才是神明的神明!你日常祝祷,求的是什么?求的必然是神明保佑族人!可你却害死了你的族人,还把这杀人的罪名推到了神明的身上!神明若是有灵,定要把你打到三界之外,永世不得超生!”
“你——胡——说——”
老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摇头否认道:“我没有!我一生信奉神明,我没有半分不敬!我为族人祝祷,我是承天应命!”
纪南歌冷冷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孟世安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并且时刻关注着发狂的老人,谨防老人伤害到她。
然而纪南歌的笑声更大了,笑着笑着,她停了下来,冷冷地问道:“这话,你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吧!”
老人听到这话,突然站直了身子,越过了纪南歌和孟世安,直奔着旁边院落里正在劳作的匠人冲了过去。
孟世安又条件反射般地拉住了纪南歌的胳膊,而纪南歌却好像完全没有跟着老人走的意思,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可能是刚刚发泄过,她的表情倒是淡然平静了许多。
老人拉起了匠人,对着纪南歌喊道:“他,他知道的,他知道我的,他可以为我证明!”
纪南歌冷漠地问道:“你看看他,他还能回应你吗?”
老人回过头看去,只见那匠人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即便人被他硬拉了起来,手上仍然保持着制陶德姿势,在机械地劳作着。
老人无法接受地歪着头,又向稍远处的农人冲去。
他拉起了一位正在插秧的农人,看向那农人的脸,发现那农人也是一样的,双目无神,面无表情,手上还在一上一下地做着插秧的动作。
情绪已然崩溃的老人不死心,冲向了其他有人的地方,挨个儿拉起每一个人,却发现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有如行尸走肉一样,只知道机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任何与人沟通的意识。
老人终于崩溃了,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纪南歌轻轻地掰开了孟世安紧抓着她胳膊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然后,她缓缓地走向老人,蹲下身去说道:“你看,他们不记得你了,而你,也不记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