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恍然一激灵,抬头否认道:“不,我记得他们,他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
纪南歌摇摇头:“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死了。”
老人仿佛被雷击中,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颓了下去。
再紧接着,老人忽然痛哭了起来,抽泣得像个只有几岁大的孩童。
纪南歌柔声地问道:“他们当年离开的时候,知道真相吗?”
这个“他们”,指的是那些一同“献祭”的族人。
老人顿了一顿,哭声更大了,那嘶哑的,旧风箱一样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山寨的上空,让整个山寨仿佛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纪南歌继续缓缓地说道:“让我送你们走吧,这也算是我的……故人情谊。”
老人抬起头,污浊的双眼里还满是泪水。
他看向纪南歌:“故人……情谊?”
纪南歌点点头:“老人家,我算是你千百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了吧,怎么就不算是故人了?”
老人有了一瞬间的晃神,然后忽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有数不尽的凄凉。
“故人!故人!”他哭哭笑笑地喊道,“是啊,故人!”
“故人,和故去的人,都是故人!”
孟世安觉得老人这话听起来别扭,但又不好说些什么,他还在担心老人会不会突然抽风攻击纪南歌。
再然后,老人站起身,缓缓地,径直地走向茅草屋,走了进去。
纪南歌站在屋外,静静地候着。
半晌,老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对着守在门外的纪南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缓缓地说道:“小友,那就劳烦你了。”
纪南歌看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俊终于从远处抖抖索索地磨蹭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孟世安的身后,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刚又哭又笑的癫狂老人此刻本本分分地跪坐在门前的一张小长桌前低头默默地祝祷着。
有过两面之缘的,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纪南歌站在老人的面前,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她两手翻飞,掐出了一连串复杂多变的手势……
周围正在劳作的所有人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都停住了手上的劳作,停止了载歌载舞和行军。
一阵猛烈的风呼啸而来,席卷着沙石、草木,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再紧接着,呼啸的风声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尖锐的喊叫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家人,有人在哭喊着求饶、有人在厉声训斥、有人在痛哭诅咒……
那哭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瘆人,夹杂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吓得李俊只好用手臂紧紧地抱着孟世安的一只胳膊,两手交叉着紧紧地堵着自己的耳朵……
再之后,哭喊声又渐渐地变小了,而面前跪坐的老人的身形,也渐渐地变得越来越透明,透明到消失不见了。
空中,仿佛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地传来了老人空荡荡却很洪亮的声音:
“小友,四灵齐聚,或可破宿命之责。”
闭着双目正在掐着字诀的纪南歌紧紧皱了皱眉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直到身边的景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完全消失,纪南歌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的额头上,已然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而她自己也因体能消耗过多而差点没有站稳,还好被身旁的孟世安手疾眼快地扶住了。
纪南歌喘着粗气,对孟世安点点头表示感谢,没有出声。
现在出现在他们三人面前的,是砖石垒砌的那座石塔,而他们此刻,正站在石砌广场的边缘。
便是他们二人刚刚进入二层山洞后见到的景象。
可他们回过头去看,身后黑漆漆的一片,却没有看到当初进来时的洞口。
李俊感觉到外面没有什么杂音了,再加上刚刚孟世安去扶纪南歌,又将他拉扯了一下,他终于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放下了堵着耳朵的双手。
“这里是哪儿啊?”
李俊终于说出了他成为生魂之后的第一句话。
很快他就傻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垒成的广场,广场的正中央,是一座高高的塔一样的建筑,而那广场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躺着数不清的……人的骸骨。
“这是一座……刑场?”
孟世安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当年的生祭台。当年,就是那老者用族人来祭天,又用他们的骸骨设成了阵,将他们留在了画中。”
纪南歌慢慢地说道:“想必第五幅画卷,就是当年祭祀的场景了。”
孟世安皱着眉:“这也太……那他自己呢?”